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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
“行了，就在这儿下吧，”成叔拉了把缰绳，牛车在通往小庄村的路口慢慢停下来。
顾怀山拎着行李跳下车，向成叔和张春生再次道了谢，拉着顾朵朵踩着积雪一点一点往前走。
穿过一座小桥，沿着小路走了大概十几分钟，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小村庄出现在眼前。
田间地头像是披上了一层白色的披帛，偶尔漏出的缝隙里，可以看到下面僵化的土地，冻硬而干裂。
房前屋檐上挂着长长的冰溜，村道两边的柳树枝上裹着细碎的雪粒，没了绿荫的点缀，整个村子显得有些荒凉破败。
正是窝冬的时候，村里很少有人出来走动，偶尔能看见几个孩子三五成群的在自家院子附近打雪仗、堆雪人，给这个寂静的冬日添上一抹亮色。
顾朵朵好奇的打量着四周，这就是大伯生长的地方。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提着一旦柴火从拐角的小路走出来，看到顾怀山他们迟疑的问：“你是......山子?”
“强子哥，是我。”
顾怀山稍微拉下来点围巾，漏出脸。
“好小子，你终于舍得回来啦！”许二强见到许久未见的童年玩伴，兴奋的揽着顾怀山的肩膀拍了好几下。
“这不是工作忙么，”顾怀山笑了笑，指着许二强对顾朵朵说：“叫许叔叔！”
“许叔叔好！”
“小妞妞好，”许二强笑眯眯的摸摸她的小脑袋，随即反应过来，惊讶的看着顾怀山问：“等等！这是谁家闺女，咋跟你一起回来的。”
顾怀山脸上笑意微敛，拉着顾朵朵的手平静的说：“我闺女。”
“净扯淡，这小丫头看样子得有五六岁了吧，那时候你还在部队呢，哪儿能生出来这么大一闺女，”许二强气急。
“我今年刚领回来的，跟我一个户口本，怎么就不是我闺女了。”顾怀山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脸上表情松动了些，强子哥性子还是这么急。
“你这年纪轻轻的，又是城里的大干部，咋就这么想不开，”许二强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淑芬都走了这么久了，你也该为自己想想，难不成真守一辈子啊，你现在领着这么一个大闺女，好人家的姑娘哪个愿意给人当现成的后妈。”
顾怀山跟许二强两家是邻居，小时候没少一起上树抓鸟、下河捉鱼，后来山子去当兵也没断了联系，每次放探亲假两人总要坐一起喝一杯。
眼看着人到中年，自己已经儿女双全，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山子却还一直单着，让人看了不落忍。
“也不全是为了淑芬，主要没遇着合适的，朵朵，挺好的，”顾怀山不愿提这些陈年旧事，牵着顾朵朵的手往前伸了伸，笑着调侃许二强：“你侄女第一次见面咋不得给点见面礼呀！”
许二强看他避而不谈，想张嘴再劝，到底给咽了回去，强笑着说：“给，当然得给！”
说罢，在身上摸了摸半天，只掏出来一把花生。
“这......”许二强尴尬的说：“我这刚上山捡柴火去了，身上也没带啥.......”
“谢谢许叔叔，我最喜欢吃花生了，”顾朵朵一把接过花生，剥了一个塞嘴里，“正好也有点饿了。”
许二强见小丫头这么懂事，面色复杂，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顾怀山的肩膀换了个话题问：“你小子这次能待几天？赶明我让你嫂子弄俩菜，咱哥俩好好唠唠。”
“这次在家待的时间短，怕是来不及。等强子哥正月里来县上赶庙会，我安置一桌，咱一起喝点。”
“你要是说这话，哥可不跟你客气，到时候一定带着你嫂子去认门。”
“那感情好.......”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小路的尽头，只见许二强家门口正站着一个女人，裹着大头巾，揣着手，颇为焦急的来回踱步，时不时的往路口的方向张望。
一看到许二强的身影，她立刻上前几步，板着脸接过许二强手里的柴火，数落着：“你咋又不声不响的上山了，雪这么厚，万一脚滑一下，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看你还能不！”
说着还是觉得不解气，空着的一只手捏着他后腰的一块软肉就是一圈。
“哎！哎！媳妇！山子还看着呢，”许二强嬉皮笑脸的讨饶，“给我留点面子。”
“山子回来啦，”赵娟瞪了许二强一眼，冲顾怀山笑着说：“赶紧进屋喝口热水暖暖身子，这天冷的，路上可冻坏了吧。”
“谢谢嫂子了，这都到家跟前了，就不去打扰了。”顾怀山摆摆手，指了指隔壁院子，婉拒了。
听见外面的动静，顾老爹披上棉袄，提拉着鞋子，站在窗户边往外看。
看了没两眼，突然急切的冲炕上搓玉米棒的顾老娘招招手：“他娘，你快来！快来看！”
“又瞅见啥了，这一惊一乍的！”顾老娘漫不经心的应着，屁股都不抬一下，照旧专心搓手里的玉米粒。
“哎呀，玉米啥时候搓不行啊，”顾老爹一把把她手里的玉米棒子抢过来筐里。“山子！你来瞅瞅，强子家门口的是不是山子！”
“啥？！山子回来啦！”顾老娘先是一喜，扒拉着窗户直往外看，随即反应过来，冲着顾老爹连声吩咐：“你还站着干啥，快出去看看是不是山子回来了。”
说着自己也穿上棉衣准备出门，“这天寒地冻的，肯定冻坏了，我去打碗茶鸡蛋，热乎热乎。”
这边赵娟也没硬让，笑着说：“那你快回去吧，叔婶也早盼着你呢！我们也回了。”
随即扯着许二强进了院子，一边走一边低声说：
“你下次要是再敢不吭声往山上跑，别怪我在孩子们面前给你没脸。”
“我这不是怕家里柴火不够使冻着你跟孩子么，再说了那山上都是走熟的，我小心着呢！”
“你还有理了是吧！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闲在家憋得慌，光想出去溜达，一会儿你自己跟咱娘说去.......”
“别啊，媳妇，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凛冽的寒风从院子里吹过，带来一阵细碎的声响。
顾怀山回头看了眼夫妻俩热热闹闹的身影，垂下眼帘，默默的拉着顾朵朵推开了隔壁院子的门。
“是山子回来了？”顾老爹刚一推开堂屋的门，就看见往院子里走的顾怀山。
“爹，是我。”
“好，好，回来就好。”顾老爹连声叫好，背过身抹了把脸，红着眼眶把儿子迎进屋。“我就说刚才在窗子边看见的人像你。”
“我刚在路上碰见强子哥，在门口说了两句话，”顾怀山拉着顾朵朵进屋坐下，把顾老爹刚倒的热水塞她手里暖着。
“我娘呢？”
“你娘怕你路上冻着，在灶火屋给你打茶鸡蛋呢，”说着犹疑的看着顾朵朵问：“这是?”
“我闺女，顾朵朵，”顾怀山平静的看着他回答。“朵朵，叫爷爷。”
“爷爷好。”顾朵朵感觉气氛不太对，凭是谁三十好几还没结婚，一过年就往家里领个小丫头说是自己闺女都让人接受不了。
“啥！你闺女？！”顾老爹还不知道作何表情，顾怀山的话就被端着碗进屋的顾老娘听了个正着。
“你哪儿来这么大一闺女？！”顾老娘把鸡蛋茶往桌子上一放，惊疑不定的看着他声调不自觉拔高：“你是不是找了个二婚头，这丫头片子是跟她一起进门的？！”
顾老爹看势头不对，赶紧上前一步，连声说：“二婚好，二婚知道心疼人，只要人好，我跟你娘肯定没二话。”
说着扯了扯老婆子的衣服，冲她使眼色。
顾老娘深吸一口气，勉强露出个笑脸说：“只要你能想通，愿意结婚了，二婚头娘也不说啥，待你好就行。”
说着往门外看了看，问道：“她没跟你一起来回来啊，也让我跟你爹见见人。”
顾怀山看看老娘强装的笑脸，沉默了一会开口说：“朵朵是我抱养的，我没打算结婚。”
“你说啥！”顾老娘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说，朵朵是我抱养的，我没打算结婚！”顾怀山低着头一字一顿的再次说了一遍，却并没有丝毫报复的快感，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片荒凉。
“啪！”顾老娘一耳光重重甩在顾怀山脸上，随即怔愣了一下，捂着脸蹲在地上“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知道，你这是怨我呢，怨我当时没去赵家提亲，”顾老娘哭着说：“是，我当时是答应了你的，但是他老赵家就能张开口要50块钱和两旦粮食，那可是两旦粮食啊，当时家里是啥光景，你不知道么，又碰上老屋被暴雨冲塌了，娘也实在是没法子，那谁能知道淑芬那丫头就这么烈性.......”
“娘！”顾怀山出声打断了她没说完的话，上前把顾老娘从地上扶起来坐到凳子上，半蹲在她身边，看着老娘通红的眼睛和花白的头发，轻轻的说：“娘，儿子不怨你，儿子不是不愿意再找个人，儿子也试了，真的试了，可是老天爷不愿意，它不愿意啊......”
顾怀山摸了摸受伤的腿，脸上带着笑，眼泪却大颗大颗从眼眶里掉下来。
“儿子也想明白了，咱不能耽误人家，再说了，要是连我都往前走了，又有谁还记得她呢！”
“我可怜的儿啊！”顾老娘抱着顾怀山失声痛哭，“都是娘一时迷了心窍耽误了你......”
顾老爹沉默着，掏出别在裤腰带上的旱烟杆，深深的吸了一口。
“行了，都别哭了，”顾老爹把顾怀山娘俩拉起来，给老妻擦了擦眼泪，“这大年下的，不兴哭哭啼啼的，再吓着孩子。”
顾老爹敲了敲烟杆抖抖烟灰，看着一边正给顾怀山递帕子擦眼泪的顾朵朵说：“我看这孩子挺机灵的，也有良心。山子要是愿意单着就单着，也挺好，自己过自在，将来就让朵朵给养老送终，再不济还有他几个侄子呢！”
“我将来肯定好好照顾大伯，给大伯养老。”顾朵朵忙不迭的保证。
“呦，小妞妞还知道养老呢，”顾老爹用烟杆敲敲她的头，一把将她抱起来，坐在桌子边端起碗喂她喝鸡蛋茶，“饿了吧，先喝点鸡蛋茶垫吧垫吧，一会儿让奶蒸馍馍吃。”
顾朵朵就着老人的手喝了一口鸡蛋茶，故作活泼的说：“那我可得多吃点，大伯在家总说奶做饭好吃。”
顾老娘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笑模样，别别扭扭的说：“你爹他要会做饭，以前地里忙着割麦子，让他在家焖个饭不是夹生就是糊了。”
“真啊，大伯总说他自己以前可厉害了。”
“你听他说，第一次下地让他拔草，连着麦苗给我一起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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