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四千日夜

　　期末考试总是来的比预想的要快一些。按照王小七的数学成绩，这考试无论怎么想都算是废了。
　　从考场走出来的那个时刻，她昂首挺胸觉得自己简直是个英雄，刚刚披着鲜血从千军万马中走过。而考试成绩下发的那一瞬间，英雄情结就瞬间被成绩单“biu”的戳破，像是漏气的气球。现在王小七就垂头丧气的坐在大走廊口的楼梯上，沮丧的抱着数学试卷和班级的总排名，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想法都没有，仿佛头顶有一片乌云在滴答滴答。

　　刘苏走过来和她肩并肩坐着，一边想着各种可以用来安慰人的词语来组成一把伞，帮她遮住头顶那朵下个不停的乌云。刘苏从初中毕业后就变得异常的理智和稳重，初中那一群女孩子里，也就只有王小七还没有长大。
　　刘苏一边说着，“没事，下次一定会考好的，这次题难，”一边用眼色暗示着朝她们走过来的贺一凝。低着头哭唧唧的王小七并没有看到缓缓靠近的他，继续一个人沉迷在“我的成绩不会好了”的想法里。贺一凝边走边在用口型问刘苏“她怎么了”，王小七这时才悄悄瞥到他靠近的身影。

　　她抽噎着问他“你干嘛？”
　　贺一凝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额，看到你坐在这里哭的怪委屈的。”
　　他脸上又露出那种让人揣测不透的担忧表情，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担忧什么。“你脑子进水了吗，一直哭。”真不会安慰人，“你到底咋了嘛哎呀，快告诉我。”
　　刘苏伸出脚踢了他一下，对他使了个眼色，“没考好。”
　　“哦...那就，”贺一凝这个木鱼脑袋顿了顿，仿佛在脑子里找一个合适的词，“那就好好学习呗。”
　　王小七真是差点破涕为笑，眼泪就差那么一丁点就要把自己呛死。她抬起头来看着他，贺一凝正挠着自己的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王小七心里还有点小期待，他又会怎么安慰自己呢，除了像上次那样许了一个不会兑现的承诺，他这次还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那，你有不会的题，就多问问老师，或者你问刘苏，”贺一凝说完傻呵呵的转过头看了看刘苏，然后刘苏又一脸无奈的踹了他一脚。哈哈哈哈，王小七笑出了声。
　　他见王小七笑了，紧张的表情也松弛下来，小声说：“其实我考的也不好，不过我妈不会骂我的。”
　　王小七仔细回想了一下上次没考好时自己家妈妈的反应，然后对贺一凝翻了个白眼。
　　哪有这么安慰人的，他真是个独特的心情转换器。

　　贺一凝自从那之后就总往大走廊跑，王小七没再多管闲事般的去关注那个半长头发的女孩子。在当时的她看来，贺一凝能记得见到自己的时候说几句话，她就值得因此高兴一整天。和贺一凝见到面的王小七就像吸满了水的一块海绵，膨胀又圆滚滚的骨碌回教室去。她的高中同班好朋友叫郝□□，郝□□时候和班上任何人都还不熟，但后来她和王小七说起当年王小七蹦跶回教室的模样，就像在描述一只看见了小鱼干的猫，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叼起小鱼干就跑，还要舔舔嘴巴。郝□□咂咂嘴，无比感慨的说，贺一凝真是你的小鱼干。
　　但是有很多事情，会在人们将要遗忘的时候主动的浮现，张牙舞爪一样的叫嚣着“千万别忘了我，千万别忘了我”。在王小七快要记不住那个发嗲的半长头发的时候，她相关的一切又慢慢的走进王小七的生活里。
　　王小七再一次看到了她，在贺一凝侧身过去和同桌讲话的时候，半长头发甩着袖子蹦到了贺一凝面前，笑嘻嘻的说着什么，然后他和她一起笑起来。
　　老天爷，真是令人嫉妒。他怎么可以在别的女孩子面前笑得那么好看？王小七对比了一下那个女孩和自己，自己眼睛没有她大，鼻梁没有她高，头发没有她精致，甚至觉得她笑起来都比自己好看，王小七灰溜溜的回到自己的教室，心想着绝对不要再次去贺一凝的教室门口张望了，太丢脸了，有什么理由呢？难道依旧打着“给他送本子”的旗号偷偷看他？
　　别再想了，王小七对自己说，名为王小七的女生已经被时间剥离出他的生活。教室和教室之间这堵墙就像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她再怎么翻山越岭，抓紧课间时间去看他一眼，都已经是来之不易的成功了。然而那些和他坐在一个班级里的女孩子们，不需要思考或者付出一点点，就可以在上课的时候看到他好看的背影或侧脸，听到他好听的声音。下课后甚至可以和以前的王小七和他一样，斗嘴，打闹，嬉笑，玩耍。
　　真开心啊，她们，真幸运。

　　王小七按捺不住了，她决定至少做点什么。中午，每个班级的门都是紧锁的。留校的学生可以找地方休息，但这天中午，她不想睡觉，也不想做无聊的习题。放下随便吃了几口的苹果就溜进了教学区。十二点左右，学生们都回家了，整个楼层静悄悄的，仿佛能听见空气在游走。贺一凝他们班的门一般都锁的很紧，没人可以把一扇锁住的门毫发无损的，静悄悄的打开。她这样想着，有点沮丧。刚要转身离开，王小七就听到门窗被风吹动的咯吱声，她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把火，说做就做，别犹豫！然后，她试探性的推了一下门。“吱呀”门开了。
　　门开了。
　　王小七迅速闪躲进他的教室，然后迅速找到了贺一凝的位置。这点小事可难不住她，贺一凝的书桌干净整洁的好像不属于一个高中男生，她从上看到下，从桌面看到桌膛，还是什么都没看到，自己每天送给他的本子呢？他放到哪去了？
　　王小七想着，他每次拿到我的本子，还会像初中那样欣喜又热忱吗？
　　还是吗？还会吗？
　　她摇了摇头，努力告诉自己什么也别想。然后从他的座位上站起来转身要走，腿却磕到了桌角。在她捂着膝盖疼的龇牙咧嘴的时候，“扑通”一声，一个黄皮的日记本落到她的脚下。

　　她很清楚贺一凝心底隐藏着的创作欲望，其实他每次看别人写的文字时，内心一定在比较，觉得自己可以写的更好。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日记本捡了起来。心里很想看看，贺一凝在没有王小七的日子里，过的是怎样不同的丰富多彩。
　　王小七轻轻地翻开日记本。第一页是一首诗，隐约读出来是写给他的朋友郑知了的。郑知了除了名字很奇怪之外，其余的情况和普通男生没什么区别，贺一凝从小关系就和他很好。嗯，那写首诗给他也无可厚非。王小七在心里好似点评专家似的评论了一句，然后继续往下翻。然而翻到第二页，她的手就翻不动了，仿佛这页纸有一千公斤重。

　　“来到班级很久了。有我的知了陪我度日，竟也不觉得无聊。课间之时亦能看到西荷子的笑脸。生活添了很多色彩。很久未思考关于人生的很多事情，时光都在亲切的你们身上慢慢流逝。希望依然能看见你的笑容。西荷子啊，西荷子啊。”语调好像在写现代诗，流畅又带着丰沛的感情，一看就是贺一凝的手笔。这是什么诗，咏西荷子？西荷子是谁？王小七努力在脑海里搜索。
　　啊，西荷子就是那个中长头发的女生。

　　王小七的手指用力的捏着这一张纸，觉得它仿佛在指间燃烧似的。手指发烫，从指尖传来清晰的痛楚，一直传递到心底。一瞬间所有的自我安慰全都土崩瓦解分崩离析，那个女孩儿西荷子的音容笑貌像放电影似的在王小七的脑海里闪现又消失，变换成看着她微笑的，贺一凝的脸。她心底有什么东西“咔嚓”的碎裂了，再也不会完整了。

　　所以他，有了新的王小七了。
　　所以王小七并不是一个专属的宠爱或者回忆，而是一个不专有名词。在这个阶段，除了真正的王小七，他还可以拥有任何一个王小七。

　　王小七趴在他的课桌上，用尽全身力气大哭起来。音乐还能嗅到他座位上留存的，只属于他的味道。淡淡的洗发水味儿，草坪味儿，还夹杂着一缕他已然属于其他世界的味道。后来王小七说起当年这件事，贺一凝傻愣愣的挠挠脑袋，他说自己并不喜欢西荷子，而西荷子也对他没有产生过什么想法。王小七才不信，她去咬他的胳膊，然后他边抽气儿边继续说道，真没有，就是想写点什么咏叹一下朋友，表达一下躁动的文学气质。
　　现在的王小七自然是知道这些的，但当时的她，眼泪也不仅仅因为他的日记本上出现了其他女孩的名字，更是因为，在翻开他日记本的那一刹那，王小七才彻彻底底的知晓，她和他的世界从那时候起便平行而走，生活也无法相融了。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和贺一凝渐行渐远的事实。他开始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她却一直无法释怀，始终想要把他拉回有自己在的位置。他长高了，也有了力气，身边也有了许许多多其他的羁绊，王小七也经拉不动他了。王小七只能孤身前行。

　　为什么啊，为什么只有她心心念念，停在原地啊。
　　为什么啊，贺一凝明明说了喜欢的啊。
　　为什么啊。

　　王小七就这样趴在他的日记本上哭到抽噎。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世界上最艰辛的喜欢，大概就是她明知道自己依旧喜欢贺一凝，却不敢问出口贺一凝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午间的走廊开始渐渐喧闹起来，王小七定了定神，擦干眼泪，把他的日记本塞回课桌，随即闪身出了教室。那个中午的空气又闷又热，她仿佛快被闷的昏过去了。那个中午在记忆里定义为一个最难过的蓝色的午后，也被定义为，从那时起，王小七就不会再主动的把感情线缠绕在名为贺一凝的大树上了。

　　再后来，王小七就不给贺一凝送本子了。
　　再后来，王小七就不去他教室门口等着偶遇他了。
　　再后来，王小七的日记里越来越少的，提起贺一凝这个名字了。
　　但是她依然想念他，想念少年笔直而瘦高的身影，想念放学路上他骑着车子迎着落日的余晖。想念窗前的夜色里，他闪着星星光芒的眼睛。

　　王小七好想他。

　　刘苏的班级隔得不远。而巧的是，也正好在贺一凝他们班的斜对面。王小七每个课间几乎都会去找刘苏聊天，聊她的刘北苑，聊她的武侠小说，聊她们班各种各样的同学。唯独不提起贺一凝了。可是当她某一次恰好斜倚在墙边的时候，发现这个位置居然刚好看得见他，他坐在教室中间一点的位置，正在和同桌讲话。他的同桌变成了一个瘦瘦矮矮的小个子，和他边聊边拍桌子。然后我看到贺一凝也在拍桌子，啪啪啪的拍着，用的是王小七借给他看的本子。桑小气咬着牙瞪着他的方向，如果目光可以换算成刀子，那现在的贺一凝已经被凌迟了。可惜他并没有注意到外面，他表情夸张，挑眉挑到抬头纹都漏出来了，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没脸的王小七居然又看入迷了。她的贺一凝依旧是那么可爱又可气，从那时起，她去找刘苏聊天的次数更频了，偶尔刘苏不在，王小七就倚在墙边等她，目光痴痴的向贺一凝的教室里看。
　　在别人看来，那个粗枝大叶的小丫头每天一定像个痴汉，站在同一个位置看同一个方向。他们也不知道她在看谁，她为她的男孩的可爱而折服，他们才不会知道她的贺一凝到底有多好看。有时候那个位置被别的同学占了，王小七就往他们旁边凑，小心翼翼的等着他们挪开地方，好让自己重新占据最佳视角。刘苏恨铁不成钢的开玩笑说：“王小七啊，你不如转到我们班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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