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盲妹

　　其实我内心也还是有点小小担心，今天是妹妹从初中生到技校生的第一天转变，身边换了很多同学，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不过有沈子琪陪着她应该也还……
　　我们刚刚走到校门口，手机就响了。我一看，是一个本市的陌生号码。
　　“哥，是我，沈子琪。那个，你们现在在上课吗？”原来是子琪的手机。
　　“没有，我已经快出学校了。”我答道。
　　“哦。我们这边也没课，玲心想来你们学校找你呢。”
　　“你俩？怎么过来？”
　　听筒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公交报站的“叮咚”。
　　“实际上，好像我们已经到了。玲心，我们要下车啦。”
　　我看见校门口的马路对面一辆公交车开走，两个提着盲杖的女孩站在那里，前面的那个浑身纯白，在太阳下闪得发亮，后面那个低着头，一只手扶着她同伴的肩膀，不是妹妹是谁？
　　“哎哟，是那个吗？”程枫手搭凉棚望过去。
　　“怎么了？”程楠却是茫然四顾，不知道发生什么。
　　“是。她们还真厉害，自己搭公交过来了。”担心她俩过马路不方便，我连忙对着电话里说，“你俩别动，我马上过来。”
　　我们仨快步冲过斑马线，我叫了声：“妹妹！”
　　妹妹听到我的声音，原本半眯着的眼睛突然一亮，大大睁着向我这边扫来，高兴地叫了声：“哥！”
　　我接过她在半空中挥舞的小手，她顺势依进了我的怀里。
　　“你俩胆子真大，自己离校走这么远的路。”我说。
　　“嘿嘿，还好吧，靠我的眼睛勉勉强强能对付。”子琪笑眯了一双银色的眼睛。
　　“你能看清公交车路数？”我问她。
　　“看不清，但会问啊。放心，你把妹妹交给我，不会给你带丢的。”子琪自信地笑道。
　　“我不是说了吗？放学就去接你。”我低下头对怀里的妹妹说。
　　“我就不能来接你？”妹妹眯起眼睛，有些得意地说。
　　“啧啧啧，这腻歪得，这哪里是得了个妹妹，分明是得了个女朋友嘛。”程枫摇头笑道。
　　“你就别取笑我了，你的姐姐不也挽着你吗？”我回头对他说道。
　　“那不一样！”姐弟俩性格不同，这次倒是异口同声。
　　“我、我这也是没眼镜不习惯了，平时，哼。”程楠鼓起腮帮子说道。
　　“而……而且我们是亲的呀。”程枫脸也红了。
　　“诶，这辈子是后的，但我和我哥前辈子一定是亲的！”妹妹从我怀里抬起头反驳道。
　　“这小嘴倒挺厉害的。”程枫抄起手，好奇地看着她，“你知道我是谁呀？”
　　“还能是谁，我哥这种宅男，没什么朋友，这么长的暑假，也只有你给他打过电话吧。”妹妹认真思考时眼睛翻得高高的，“程枫哥哥。”
　　“叫得真甜。那你知道这一行还有谁？”程枫笑道。
　　“还有一个女孩的声音，是枫哥的姐姐是吧。”妹妹甜笑道，“那就是哥哥的霸道boss，楠姐了。”
　　“你……好。”程楠眯起眼睛往前凑了凑，想看清妹妹的样子，“我不是什么霸道boss啦，张玉涛真是的。”
　　我们正在闲聊，一辆公交车开了过来。
　　“走吧，子琪也一起。”我冲子琪伸出没有携着妹妹的另一只手。
　　“去哪？”她问道。
　　“逛街。”
　　“介意你哥领着我不？”子琪冲妹妹眨眨眼。
　　“哼。”妹妹翻了个白眼。
　　“哎哟，不跟你抢，醋坛子。”子琪没有接我的手，她的眼睛毕竟能看见一点，一手提着盲杖，一手扶着车门，很轻松就上了车。看她这么熟练地使用公交，难怪能带着妹妹跑到这来，有视力和没视力的差距还真大，我看着妹妹那双空洞地翻来翻去的大眼睛，不由得心中一疼。
　　“我们也走吧。”我对妹妹，还有程家姐弟说道。
　　文化路是东方市中心的步行街，有一条拥挤但丰富多彩的小吃街。但在享受美食之前，我们首先来到了这里的“光明眼镜店”。据程楠说，从小到大，她的眼镜都是在这里配的。
　　“楠妹妹。”一个矮小可爱的店员向程楠打招呼。程楠照例是冲她眯着眼，足足迟疑了两三秒钟，才说：“晴姐姐？”旋即不好意思地笑道，“不好意思，今天有点不在状态。”
　　“你这是怎么了？眼镜呢？”名为“晴姐姐”的店员奇怪地问。
　　“嗯，今天有点不小心打坏了，所以来重新配一副……”识大体的程楠并没有满世界说是我的错，这令我有点感动。
　　“这边来吧，我带你去验光。”店员走出柜台扶着程楠，由程枫陪着，三人转到店内一个帘子里去了。
　　“哥，什么是验光？”妹妹一歪头，奇怪地问。
　　“我来答我来答！就是近视眼到底近视多少度，要通过机器测出来，才能配到合适的眼镜。”子琪抢着答道。
　　“哦。”她骨碌碌转着眼睛，笑道，“我还以为近视眼都是一样的，从店里买一副眼镜戴上就行了。”
　　“子琪知道？”我好奇地问道。
　　“嗯，我有眼镜的。”子琪折起盲杖，收进包里，又从包中掏出一个浅红色的眼镜盒，取出一副漂亮的透明框眼镜戴上。玻片晶晶莹莹，她雪白的肌肤在镜片的折射下凹出一个好看的弧线，一双小眼睛害羞地藏在镜片背后眨巴眨巴。
　　我心中一动，问道：“怎么没见你戴过？戴上就能看清了吗？”
　　“不行的，我测过，虽然屈光度数有800，已经配满了，但不戴0.04，戴了0.08，几乎没什么变化。”她又遮住较好的左眼，露出一直乜斜在一旁震颤着的右眼，说，“这只还是啥也看不见，只有一坨坨的色斑。”
　　是的，白化病影响的是眼底的细胞色素，带来的视力影响不是矫正屈光度数就能恢复的，从小就对眼病好奇的我早就知道。
　　“不管怎么说戴上还是挺漂亮的，显得文气。”我说。
　　“我不需要文气啦，你家小作家才需要。”子琪摘下眼镜，眯起眼看了一下妹妹，“我想看看玲心戴眼镜的样子。”
　　“诶？”妹妹一愣，子琪打开眼镜挂在了她脸上。她“嘤”地脖子一缩，眼睛先是反射般闭上，而后缓缓睁开。戴上眼镜的妹妹披着又黑又直的长发，的确像极了梦中的文学少女。她半睁半闭的眼睛，在反光的镜片遮挡下，震颤变得不那么明显，似乎稍稍有神了一点，但仍然没有焦点，四处漂浮着。
　　“如何？有什么感觉？”子琪眯着眼睛，凑到跟前打量着她。
　　“没什么感觉。”妹妹四处转着头，茫然地答道，“非要说的话……好像周围的颜色和形状有点变化，但我说不清，有可能只是心理作用。”
　　妹妹所谓的“颜色”和“形状”，其实就是一团叫不出颜色的，朦朦胧胧的光亮，也就是妹妹能看见的整个世界。
　　“可是……妹妹你戴上眼镜之后，感觉确实变了样了。”我转身面向她，“让我再看看。”随后一只手缓缓从太阳穴处将眼镜抬起。
　　镜片离开眼睛的一瞬间，仿佛重获自由一般，妹妹清澈见底的大瞳孔飞快奔向眼角，害羞地藏在半眯起的眼球背后，整个眸子翻得雪白。
　　我情不自禁地抚过她的睫毛，又长又软，甚至没有像常人那样随着我的靠近而反射性地眨动。
　　但她很快还是察觉了异样，取下眼镜之后，她低头揉眼睛，说：“讨厌，哥哥占我便宜。”
　　“没有，不小心碰到的。”我装作没事般笑嘻嘻地说，反正她俩都看不到我早已满脸通红，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他干嘛了？摸你哪了？”子琪当然看不清我的小动作，在一旁嚷嚷道，“变态哥哥！”
　　“都不是，别误会……”我连忙摆手道。
　　“是眼睛啦，没事的，子琪。”妹妹眨眨眼睛笑道，“我哥还不至于那么变态吧，当众骚扰女生。”
　　不，已经够变态了，居然对着自己妹妹幻想。我心里羞愧地想。
　　一会儿功夫，程楠从暗室里出来了，她眼睛前挂着一个大大的插片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两只被镜片缩得小小的眼睛。她看了我一眼，没理我，径直走到店门口，盯着店外。程枫在她身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了？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我问程枫。
　　“破千了，郁闷呢。”程枫在我耳边低声说。
　　妹妹奇怪地一歪头，两只眼睛好奇地凑在一起。她可能理解不了为什么破千了会郁闷吧。
　　“那也比我们这样的低视力好啊，至少戴上眼镜还能看见。”子琪说道。
　　“也快了。”程楠叹了口气，“矫正视力只剩0.6了，而且眼睛眯得越来越厉害，我总是控制不住，注意到的时候已经眯上了。”
　　“什么也快了，说点好听的。”程枫笑着拍她肩膀。
　　“你们要订的那款高折射率镜片，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做好。”店员随后走出来说道。
　　“那这两天我姐就这么瞎着？”程枫笑道，“不如多买一副算了，再买一副你店里有现货的。程楠现在度数这么高，也该有副备用眼镜了。”
　　程楠耸耸肩膀，算是默认，接着叹了口气。
　　备用眼镜的镜片折射率很低，虽然磨得很精致，但戴在脸上还是像是酒瓶底。程楠的眼睛藏在镜片后，被一圈一圈的白边缩成小小一颗，但总算有了些神采。我有种感觉，一戴上眼镜，她似乎连背都挺直了些，那股子优等生的范儿瞬间就回来了。
　　“谢谢你，晴姐姐。”她推了推眼镜，四周看了看，说，“手艺很好。”
　　“应该的，下次小心些。”店员笑着冲我们道别。
　　“说你呢！冒失鬼。”程楠冲我一横眼睛。
　　“一定一定。”我陪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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