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总想上天

　　周灿回到教室，倚在后门望着正用湿抹布擦黑板的苏延，动作不紧不慢地，教室里的椅子已经全部翻上去了，其他同学打扫完也都回家了，只剩苏延一个。
　　“苏延。”周灿低着嗓音喊他一声。
　　苏延停下手里的活儿回头，难得语气淡淡主动问了句：“你怎么还没回家？”
　　周灿脱下书包，往自己课桌上一扔，朝着苏延走去，带点埋怨：“我需要值日你怎么不跟我说，我不回来，你一个人拖完地和走廊再回去吗？”
　　苏延张了张嘴，没说话。
　　其实他不是不想说，是没来得及说，周灿已经背着书包跑了，想着也就多拖个地，没什么。
　　周灿把手里的塑料袋往讲台上一扔，“你休息下吧，去洗个手，吃冰棍。”
　　刚才周灿特地跑回小超市又买了两根冰棍。
　　苏延想说不用，可是周灿已经从他手上夺过了抹布，“快点儿，冰棍要化了。”
　　苏延轻轻叹口气，去厕所洗了手又回来。

　　苏延盯着讲台上的冰棍，周灿把黑板擦完看他眼，发现他还在盯着冰棍看，周灿这下无语了，把抹布往讲台另一边一放，从讲台下抽出张老师坐得方凳，随后用脚踢了踢凳子。
　　“坐啊，傻站着干嘛。”
　　苏延看他。
　　周灿张开自己的手，“难道你要让我用擦过黑板的手按着你坐下吗？”
　　苏延这才在凳子上坐下，怕挡着周灿擦黑板，他还特地把凳子挪到了讲台侧边。
　　周灿又重新拿起抹布，跑去厕所过了遍水回来，擦最后一遍，嘴里念叨着：“苏延，我发现你这人不会享受，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苏延此刻正默默坐在讲台边啃着冰棍，听了周灿的话，也不吭一声。
　　“我跟你说话呢，你好歹吱一声吧？”
　　“哦……”
　　“还真就吱一声，气死谁。”
　　“我……不知道说什么……”
　　周灿擦完黑板回头看他，“什么叫不知道说什么，想到什么说什么啊，聊天不都这样吗？”
　　“我不会……”
　　“不会什么？”
　　“聊天……”
　　周灿忽地走到苏延身边弯腰，把脑袋怼到他面前，“帮我把鸭舌帽摘了。”
　　苏延盯着他的侧脸，愣着。
　　“快点儿，我手脏。”
　　苏延这才帮他把鸭舌帽摘下，看了眼讲台和课桌，都是湿的，于是就把帽子放在了自己腿上。
　　周灿顶着他那个半光的头去搓干净抹布，随后挂在了教室后头的卫生角，然后拿起拖把准备拖地。
　　苏延一直望着他的一举一动，忍不住说：“要不我来吧？”
　　周灿手撑着拖把，偏头看他，眉头微微皱着，不见笑，也不知在想什么。
　　苏延轻声说：“本来应该我擦黑板，你拖地，你帮我把黑板擦了，我……就该轮到我拖地了……”
　　说完他抿了下嘴，冷冰冰的脸上浮现了些尴尬和赧然。
　　周灿无奈呼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他觉得苏延这人别扭是真别扭，不是帮着擦了个黑板嘛，怎么，觉着欠了他人情嘛？

　　周灿拖着拖把走到他旁边，随后把拖把往讲台上一靠，人双手插着裤袋，斜脸低头看他，“苏延。”
　　苏延仰头看他，面无表情的，但黑漆漆的双眼盯着他，示意他说。
　　“你是不是不喜欢欠人人情？”
　　苏延垂了下眼。
　　周灿啧了一声，“换句话说吧，你是不是永远只想一个人，不想跟别人扯上关系啊？”
　　苏延再度抬眸，面部肌肉没动，眼眸却微闪。
　　周灿笑了下，伴着夕阳，挺灿烂：“你说你这个人吧，瀚瀚跟你那么久朋友了吧，给你吃个东西，你一直说不用，我虽然跟你认识才几天，但好歹是同桌，帮你做些事情吧，你也习惯说不用。怕欠人情？还是怕跟人有交集？”
　　苏延不答，就静静听着，其实这是他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得知对自己的评价。
　　周灿见他没反应，打趣道：“欠我人情怎么了，又没让你以身相许！”
　　苏延捏着冰棍的手僵了僵。
　　周灿盯着苏延，心想：个呆子，帮别人做事儿不求回报，总都默默地做，不爱吭声，别人帮你做，你就各种不舒服，是欠的吧？

　　周灿弯腰，眯眼凑近苏延，隔着镜片，苏延的双眸开始不自然地左右转动，但周灿停在了个适度的距离，就没再往前了。
　　周灿：“你这人还真奇怪，说你圣父吧，不是，说你冷漠吧，好像也不对。”
　　苏延被这股压迫感逼得快从椅子上弹起来了，但在他弹起来前，周灿又站直了，拿起拖把开始拖地。
　　苏延心底松口气。
　　周灿余光瞥见苏延的神情，撇了撇嘴，他身上又没病毒，躲什么，改天他非得好好治治这破洁癖！

　　周灿边拖地边问：“你干嘛帮我把作业抄上，还让瀚瀚带给我？”
　　苏延淡冷答：“你今天把英语书给我了。”
　　周灿挑眉，就为这个啊……
　　没想到苏延又继续张口道：“之前……医务室……我说你是打算在学校混日子……”
　　周灿漫不经心：“嗯，然后？”
　　苏延低头看着腿上的鸭舌帽，想了想才说：“人活着，只是为了混日子么？既然可以变得更好……为什么不？”
　　周灿拖地的动作顿住，他不知道苏延怎么会突然跟他说这个，扯了下嘴角：“你怎么就知道我能变得更好了？”
　　苏延思忖了下，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刚才说的那么肯定。”
　　苏延又想了想，想出了个理由：“你会英语音标，发音也很好……”
　　周灿又扯嘴角一笑，低沉道：“可这并不代表我能变好。”
　　苏延把棍上的最后一块冰咬下来，含在嘴角，他不善于表达，也不擅长跟别人争辩些什么，什么东西是什么样的，都跟他无关，他觉得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但他把嘴里那块冰嚼完之后，又破天荒地开口了，“试一试呢？也许呢？”
　　周灿拖了一圈，回到原地。
　　他抬起头，对上了苏延的目光，这次苏延没有闪躲，反而真挚诚恳地与他的视线相触。

　　劳动最光荣，可周灿没觉得光荣，反而心中的小火山快爆发了，无名怒火直戳心窝子。
　　周灿额角开始挂汗，闷热又烦躁，而苏延因为坐在方凳上休息，整个人看着闲适又凉快。

　　周灿一直没答苏延的话，苏延站了起来，把塑料袋里的另一根冰棍举到他面前，“冰、冰棍，真的快化了。”
　　能感觉出周灿因为他的话而有些不对劲，可是却不会安慰，生硬又结巴地引开话题打破现状，大概还是他第一回做。

　　周灿带着点怒意放下拖把，拆了冰棍往嘴里塞，人把苏延挤到一遍，坐在刚才苏延坐着的位置上，身体前倾，猫着腰把两只手臂撑在了自己双腿上，时不时抬眼看苏延，眼神还有点凶。

　　苏延一如既往冰块脸，他抿了抿嘴，把手里的帽子扣在了周灿脑袋上，挡住他的视线，随后拿起了周灿放在一边的拖把，一个人静悄悄离开去冲洗干净，他没直接回去，靠在厕所窗口看着篮球场打篮球的人，反省着，他刚才好像随便说了几句话，把周灿惹生气了……
　　好一会儿，他才带着拖把回去。

　　“你怎么才回来啊？”
　　“不知道还以为你掉厕所了。”
　　周灿背着书包，斜撑在后门望他，嘴里有点抱怨，眼神还挺委屈。
　　苏延冷冷淡淡：“你可以先走。”随后从周灿身旁走过去，将拖把挂在墙上。
　　“……”周灿回头，“我不！我就要等你一起走！”
　　“……”苏延看他眼，看他变回了原来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松口气。
　　苏延慢慢悠悠背起书包，出了教室。周灿视线跟着他，随后心情愉悦吹起口哨，几步跨上前，与他并肩同行。

　　一路上挺安静，周灿清清嗓子，又摸摸鼻尖，随后支支吾吾说：“你、你都帮我把作业抄了……那我就回去写呗……嗯……反正也不会……不会我空着行吧……”
　　苏延扬了下嘴角，没应声。
　　周灿一直偷瞄着他的反应，见他笑了，心才安下了。
　　人家好心好意帮你抄了作业，你还发脾气，就是你的不对了，不就写个作业嘛，回去涂完就是了。

　　两人并肩出了校门，苏延走去了公交车站，两人离校晚，校门口都没多少人了。

　　苏延坐在站牌前的长椅上，看着站牌上滚动的红色提示信息，下一辆车到还有两站。
　　周灿没有往苏延旁边一坐，苏延看他：“你不回家？”
　　“我今早坐公车来的啊。”
　　周灿挠头，为了躲她妈，他今天可起的比鸡早。
　　苏延颔首，没多问。

　　周灿看了看椅子，“你不是洁癖吗？你就直接坐？”
　　“衣服已经脏了。”苏延耷拉着脑袋，而且他今天有点累，不想计较，换做平日，他会选择站着的。
　　周灿偏头望着苏延的侧脸，忽地想到什么，笑道：“苏延。”
　　苏延回头看他。
　　“你说你碰不得别人口水，你这以后跟女孩子谈恋爱，怎么打啵儿啊？”周灿一脸替他苦恼的样子。
　　苏延先是一愣，随后耳根红了，再然后他双眼有了些窘迫和不自然，但最后这些小变化小情绪全部被他隐藏了起来。
　　苏延连忙站了起来，第一次有些着急说：“车来了。”
　　周灿看向驶进站的公车：我擦？这么快？！ ”
　　随后他又坏笑：“嘿嘿，学霸，我们同路。”
　　苏延：“……”
　　嗯……他真的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

　　两人上公车，周灿刷了卡冲在前头，挑了个双人座朝苏延挥手，苏延不想跟他坐一块儿，但又觉得公车上的其他人在看着他们，无可奈何，朝周灿走去坐在了他旁边。

　　周灿手撑在床边，歪头眯眼笑，看得苏延直发毛。
　　苏延：“怎、怎么了？”
　　周灿凑近他，声音压得特别轻，问：“你这种学霸，看成人教育片吗？”
　　苏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周灿说的什么，瞬间把脸扭到另一边，不搭理他了。
　　周灿：“……”
　　天啊，我多无辜，问问也不行吗！

　　过了十五分钟，苏延还是没有要理他的意思，周灿拍拍他的肩，挑眉道：“那换个问问行吗？”
　　苏延没反应。
　　周灿笑问：“你谈过恋爱吗？”
　　周灿想得是，学霸又帅，妹子肯定倒着追。
　　结果苏延冷冰冰开口，说了一个字，“没。”
　　周灿栽倒，果然上帝为你开了一扇窗，就一定会为你关上一扇门。
　　周灿好奇：“那有没有喜欢的人？”
　　苏延：“我到了。”
　　“这么快？！”周灿再一次发出感叹，怎么现在时间就过那么快，上课时过得比龟爬还慢！
　　他看眼站台，发现苏延离学校不远，数了数八站路。
　　周灿忙说：“明天见！”
　　苏延点了下头，迅速下车了。
　　周灿撇个嘴，心想：平时看你做事儿不积极，回家倒是挺积极。

　　下了车的苏延，听着公车远去的声音，一直故作镇定的苏延才松了紧绷的神经，腿软地扶着电灯杆子大口大口喘气，额角渗出冷汗。
　　因为那根冰棍，他胃里难受得直翻滚，刚才差点在公车上吐了……
　　苏延望眼远去的公车，想着刚才周灿的那个问题，低头沉思了许久，缓过神，才往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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