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狮

　　李懂和顾顺搭档已经超过1年，与此同时，罗星的康复进程按计划也已经结束了。
　　他要回一队了。
　　回不回原单位，当然还要看组织上的决定，但首先是个人意愿，之前李懂探过罗星的口风，知道他是要回一队的。可同一支突击小队原则上是不可能常规配备两名主狙击手的，换言之，顾顺和罗星只能留一个。
　　罗星回蛟龙的那天，一队的气氛有点紧张。计划好的庆祝会都没开成，罗星直接就去找顾顺单聊了。面对这个局面，身为一队一把手的杨锐也很头痛，他倒希望罗星和顾顺都能留在一队，但上面九成九批不了。况且，这两人从军校开始就是宿敌，掐了那么多年，让他们同在一队？想想一队未来的日常，夭寿啊……

　　罗星去找顾顺的时候，顾顺正在射击室练枪。诺大的场地就他一个人，罗星看他打完一轮，把把都是10环。
　　顾顺拉开半边耳罩，也不看人，仿佛是在和空气交流一样：“好利索了？”
　　罗星：“差不多。”
　　顾顺勾了勾嘴角，一笑，又端起枪，开始填弹，准备新一轮击发。
　　“我说，委内瑞拉你怎么还没去？”罗星发问了。
　　受伤之前，罗星和顾顺本来还有一场射击比赛，两人争的是委内瑞拉国际特种兵学院的进修名额。没想到罗星意外躺了一年，按理说，这机会自然是归顾顺了。
　　“等你啊。”顾顺嚼着口香糖，“我什么时候干过不战而胜的事了。”
　　新的一排靶子又竖了起来，顾顺准备拉上耳罩。
　　“顾顺。”罗星叫住他，“我们聊聊吧。”
　　顾顺头也没回：“你说。”
　　“什么时候把人还我？”
　　“谁啊？”
　　“别装傻。”
　　“李懂啊？”顾顺一边装着子弹，一边吹着泡泡，“没这打算。”
　　“你怎么老爱跟我抢东西！”
　　“靠，”顾顺不屑地翻个白眼，“什么叫抢，凭本事拿的。”
　　“他还不太成熟。”
　　“没事，我来教。”
　　“你什么时候容忍度这么高了？你的弱者洁癖呢？”
　　“我护犊子。”
　　“你搞搞清楚，那是谁的犊子！”
　　此时此刻，罗星很想照着顾顺的后脑勺给他来一枪。
　　“委内瑞拉你去吧，我回一队。”
　　顾顺笑了，扭头看了眼罗星：“哟！”
　　“哟”完了就不说话，等到罗星在心里把顾顺的祖宗八代全日了个遍后，他才又开口。
　　“我不会退出的。”顾顺终于转过身，正对着罗星，露出了他的一生之敌再熟悉不过的无赖微笑。
　　“委内瑞拉我是要去的，”他停了停，目光咄咄逼人，“你的观察员，我也是不打算还的。”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他会很为难！”罗星火了。
　　“你可以退出啊。”顾顺笑着直视罗星，“他就不为难了。”
　　僵持了一阵，罗星说：“那比一场吧。”

　　顾顺和罗星要比一场，按照蛟龙的惯例，必须赌一把。但这次一队可没人敢下注，押谁都不好，要么输钱，要么得罪战友情分。
　　李懂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这场比赛直接关系到他未来和谁搭档，尽管他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话语权和决策权，但他却陷入了疯狂的纠结。偏偏这时候，顾顺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希望谁赢？”顾顺慢悠悠地问。
　　李懂一脸发愁地坐在那，不吭声。
　　“要是你希望罗星赢，那我就让他赢。”顾顺停了停，“要是你希望我赢……”
　　“不自大会死星人。”李懂打断他，他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过了一会，李懂又说：“罗星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枪械训练，状态很难说，这么比我觉得不太好。等下再整出什么毛病。”
　　“你意思是让我放水啊？”顾顺转过身来，看着李懂：“你可想好了。”
　　本意是希望他们两个别比了的李懂纠结的又不出声了。

　　这天夜里，李懂失眠了。他在床上像摊烙饼一样翻过来又滚过去，怎么也睡不着。
　　罗星之于他，是非常好的战友、导师、老大哥，这毋庸置疑。如果罗星回到一队，相信自己和他依然还能像从前一样默契协作，他们仍会是很好的搭档。
　　可是顾顺……他不一样。
　　李懂觉得自己没法用常规道理来一条一条罗列他想让顾顺留下来的理由。他只知道，顾顺对他非常重要。
　　烦啊！李懂拿床单蒙住自己的脑袋。
　　好不容易昏昏沉沉睡过去，李懂就开始发梦，乱七八糟的梦境，最后他又梦到了狮子。自从和顾顺搭档以后，这只狮子就成了李懂梦里的常客。他搂着狮子，逗着它玩，摸着它毛绒绒的脑袋，真可爱啊，舍不得松手，怎么办……
　　顾顺在下铺听着李懂的动静，止不住想笑。他把双手撑在脑袋后，饶有兴致地想象李懂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的样子，想象着黑暗中他皱着眉的纠结表情。
　　他很想抬脚踹向上铺，问问李懂：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傻瓜，不管怎么样，明天都只会有一个结果啊。
　　哥怎么可能会输。

　　第二天，李懂起了个大早，他打算和顾顺聊两句，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这场比赛属于非公开性质，杨锐发了话，谁也不准围观，但李懂还是跟到了射击室。
　　罗星还没来，顾顺在慢条斯理地擦着枪。
　　“顾顺。”李懂轻轻喊了他一声。平时他极少叫顾顺的名字，真叫出口，心跳莫名有点加速。
　　“你别输。”
　　顾顺已经塞了两道的耳塞，看到李懂站在门口对自己说话，便指了指耳朵，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听不到。
　　“我说你别输！”李懂一下又有点烦了，拧着眉吼了一嗓子。
　　顾顺很快放下枪，朝李懂走了过来，一边偏头拔着耳塞：“你说什么？”
　　“……”
　　李懂犹豫了，明明就在嘴里的话，这会却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你刚才说什么？”顾顺站在李懂面前，又问了一遍。
　　李懂彻底怂了：“没什么。”
　　他转身要走，顾顺一把抓住他的手肘，把人扯了回来，双眸牢牢盯住李懂的眼睛，声音低沉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得到。
　　“再说一遍。”
　　这句话太抓人了，仿佛哄骗小孩一般，顾顺充满磁性的嗓音里裹了三分真诚，三分霸道，还有三分温柔，李懂差点就要招供了。
　　他不敢和顾顺对视：“我忘了。”
　　“想。”
　　顾顺不让他走，李懂被拉着手臂，挣脱不得，大脑早已经当机，空白一片。他急于寻找解救自己的词汇，一紧张，竟难得地结巴起来：“我是说、你、你、你你你……”
　　顾顺露出促狭的笑，学着李懂：“你你你什么啊——”
　　“赛、赛出水平，赛出风格。”
　　终于，李懂憋出一个完美答案。噗嗤一下，顾顺憋着的笑爆发在了空气里。他看着观察员躲闪的目光、半低的头、不时咬一咬的嘴唇，还是忍住了继续逼问的心。
　　他像一只非常听话的小动物，对着李懂抬了抬下巴：“好。”
　　“堵着门口这是煞谁的风景呢？”罗星的声音从老远响了过来，“顾顺，你的行李都打包好了吧？”
　　“星哥！”李懂一下甩开顾顺的手，回头冲罗星打着招呼。
　　煞你的风景啊，顾顺心说，脸上拽笑着，对远远过来的那位扔了个白眼。转过身去，他还在想着李懂，不说就不说呗，反正哥听到了。
　　他又觉得李懂纠结得特可爱，傻啊，哥能输吗？
　　大铁门缓缓拉上了，谁也不知道顾顺和罗星的这场比试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过程。

　　时间过了好久，李懂在大门口站得腿都发麻。他想，不至于吧，加赛得天昏地暗？难不成打起来了？正当他心里七上八下时，射击室的门开了，顾顺先出来了。
　　看到顾顺出来，李懂紧盯着他的脸，捕捉他的每一个表情。
　　“输了赢了？”他小声问。
　　顾顺也不回答，冲李懂笑：“你猜？”
　　李懂皱眉，心想，这家伙八成是赢了，他想起罗星还没出来，又问：“罗星呢？”
　　顾顺立马换上一种又痞又拽的笑，伸手顺着自己的后脖子，来回转动脑袋：“没脸见人了——”
　　后脚出射击室的罗星吼起来：“顾顺！你他妈蹬鼻子上脸是吧！”

　　最后，一队还是给罗星开了party，只不过庆祝会开成了欢送会，即将去新编队报到的罗星全程黑脸。直到最后徐宏给所有人拍大合影时，罗星的脸也还是像冻柿子一样，硬梆梆的挤不出一丝笑容。
　　而顾顺呢？照片上的他一只手野蛮地搂着李懂的脖子，一只手使劲捏着李懂的脸，全然不顾观察员的反抗，笑得宛如一个智障。

　　扫除了罗星之后，顾顺在一队彻底安逸了。他和李懂的搭档关系也在平静中日渐发酵。用通讯兵庄羽的话形容：“顾顺跟李懂讲话，和跟我们讲话，明显不在一个频率。”
　　不在一个频率？那是什么频率？李懂皱着眉想。不过，他确实感觉到顾顺在一些事情上对他的不同。比如训练。
　　自从枪伤康复后，李懂的各种训练也都在慢慢回归正轨，包括格斗擒拿。和别人打，李懂总是胜负各半，过程艰苦。和顾顺打，他回回必输，但过程轻松得多，而且输得不痛不痒，不明不白。
　　这天，李懂又对上了顾顺，打了几个回合，李懂感觉出来了，顾顺明显有所保留，他还是让着自己。不过，大概是身高优势太明显，就算顾顺放水，他也很难输。
　　两个人的手臂架在一起，四目相对，李懂心想，你他妈怎么不使全力呢？
　　他看着顾顺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像缀满星星的琉璃球。再往深处一窥，里面映出来全是自己的影子。
　　不行，李懂觉得应该给顾顺一个教训。
　　使劲地把眼神从顾顺的双眸中抽离出来，再重新对焦后，李懂冲顾顺做了一个这辈子他从来都没有做过的表情。
　　顾顺荡漾了。
　　他没来得及细想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下一秒，他就被李懂一个侧踢踹倒在地。
　　顾顺爬起来，看到李懂站在那里笑得很灿烂。
　　“你真踢啊！”他嚎道。

　　自从被李懂踢了后，顾顺发了一天的呆，连吃饭的时候也懒得动筷子，一副灵魂出窍、神游太虚的样子。
　　李懂看他愣神，半天没下筷子，就问：“怎么？还疼啊？”
　　顾顺摇摇头。
　　“你不会这么小心眼吧。”
　　顾顺点点头。
　　李懂还想说什么，顾顺突然从神游中醒转般，元神归位地牢牢盯着他。
　　“你犯规了。”
　　李懂一口饭没咽下去，差点被噎死。
　　“知不知道你刚才那个表情很危险？”顾顺放大了分贝，“你犯规了，这局必须重来。”
　　“你喊什么啊！”李懂赶紧说，“这是食堂，你说话注意场合好吗！”
　　“噢，场合问题啊。”顾顺痞起来，挑着眉，“那回宿舍解决吧。”
　　李懂一脸想死的表情。

　　回了宿舍，顾顺把门一甩，门就自动锁上了。
　　李懂后背靠着桌沿，站着没敢动。
　　“你觉得这么赢我光彩吗……”顾顺贴了上来，不依不饶地说道。
　　“这叫盘外招，谁让你老是放水，还老赢我。”李懂笑得有点心虚。
　　“重来一遍。”
　　“还打啊？”
　　“不打，就从那个表情开始。”
　　“你耍无赖啊！”
　　“到底谁无赖？”
　　“我那是开玩笑……”李懂小声说。
　　“可是，别人会当真。”
　　说这句话的时候，顾顺的脸离李懂的鼻尖只有两英寸。顾顺的脑子里一直绷着一根叫做理智的弦，它绑着那堆花花绿绿、不可名状、天真又邪恶的念头，阻止它的主人向犯罪的深渊试探。
　　可这会，听到观察员越来越近的咚咚心跳，那根弦越扭越欢快。
　　“现在气氛不对。”李懂说道。
　　“要什么气氛？”
　　“实战的生死时刻啊。”
　　“怎么地你还想实战化啊？你还打算对谁用这招啊？”
　　顾顺缓缓端详着李懂，视线一一扫过他的眉、眼、鼻、唇，用很慢、很慢的腔调一字一顿地说：
　　“现在就是生死存亡时刻啊……”
　　顾顺的脸，离自己好近。李懂没敢去看他的眼睛，他垂下眼睑，右眼皮上那颗痣此时此刻看起来却无比诱惑。
　　理智之弦啊，在顾顺的脑内弹了弹，发出一声脆响。
　　“那，是泪痣吗？”顾顺看着那颗痣，咽了咽唾沫。
　　“嗯？”李懂没反应过来这个问题，他抬眼看了看顾顺，看到他的视线盯着自己的右眼皮。
　　“……是吧。”
　　“可我没见过你哭。”
　　“好端端的哭什么……”
　　李懂用看傻瓜般的眼神看了顾顺一眼，顾顺觉得自己脑子里的邪恶想法已经控制不住了，下一秒就要呼之欲出。
　　只是，他还拿不定主意，他不知道观察员的脑袋在想什么。
　　他看着李懂的脸，不敢越界。
　　理智之弦像皮筋一样，啪地又弹了一下，越绷越紧。
　　别断，别断，顾顺想。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
　　“顾顺，你的电话！”徐宏的声音。
　　顾顺没有任何动起来的意思，他还保持着一样的姿势，他的脸距离李懂依然只有两寸。
　　咚咚咚！
　　“杨锐可说了啊，你再不接你妈的电话，之前欠的负重越野别等回后方调整，这星期开始全得在舰上清算了！”
　　“哎！别————”顾顺刚扭头应了声。
　　李懂一侧身，溜了。

　　顾顺的枪法在蛟龙出名，不接家里电话也一样名声在外。特战队员平时在部队里约束很多，每周对外通话的次数都是受限的，大部分人和家里通话巴不得煲个几小时，顾顺就不一样，每次他妈妈打来电话，他都充耳不闻，前前后后好几回，折腾得一队上上下下都成了他的传令兵。
　　没办法，这回杨锐发话了，顾顺只能乖乖听一回。他打开门，冲着徐宏呵呵呵。
　　副队长站外头，没好气地说：“赶紧地，我已经让庄羽开了视频通话系统，你麻利地把电话接了，好好跟你妈说话。”
　　顾顺哦了两声，关上门，一看李懂已经回到了他的上铺。

　　电话一接通，就传来顾妈妈兴师问罪的声音。
　　“顺子，你怎么总不接妈妈电话呢？”
　　顾妈妈的声音很好听，李懂从上铺悄悄探了探头。
　　“忙呢。”顾顺一只手支着下巴，声音里满满的不耐烦。
　　“回回都说忙，家里万一有什么事怎么找你人啊？”
　　能有什么事啊，顾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妈，你要没事那我挂了。”
　　“你敢！”顾妈妈直接拔高了分贝，“你下礼拜的假必须回来，相亲的事情你不能再拖了！”
　　“哎哟我去！”顾顺发出痛苦的呻吟。
　　相亲？李懂觉得自己心里突然被人投了片阴云进来。偷听别人说话是不对的，他告诉自己。
　　“不许骂脏话。”顾妈妈训起顾顺。
　　“我下礼拜没假。”
　　“妈妈已经帮你请好了，人家姑娘是W大的高材生，智慧美貌兼备，人特别乖，我这有照片，你看一眼……”
　　空气中的尴尬分子正在急速暴增，李懂悄悄从上铺溜下，准备离开。
　　“妈你别操心了成吗？”
　　“妈妈怎么不应该操心啊？你自己老是不上心，妈妈当然要帮你操心了。”
　　“我有人了。”
　　空气瞬间凝固，开溜中的李懂听到顾顺这话的吃惊反应和视频里的顾顺妈妈不相上下。
　　“你说什么？是哪家姑娘？妈妈认识吗？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啊？”顾妈妈一迭声地发问。
　　李懂心里突然乱了起来。他怪自己为什么没塞个耳塞，但马上他又觉得这一切都是顾顺的错，虽说偷听他人对话是不礼貌的行为，但顾顺说得这么公开，李懂觉得这不能怪自己，没错，都怪顾顺。李懂想着，还是忍不住边走边竖起一只耳朵。
　　“李懂你等一下。”
　　“诶？”听到顾顺突然开口叫自己，李懂吓了一跳。
　　“你过来。”
　　“干嘛啊！”李懂脚像生了根一样没有迈出去的意思。
　　顾顺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三步并两步就把李懂拉到视频前。
　　“诺，妈，人来了，你认识一下。”
　　一瞬间，李懂觉得全身血液都在往脸上涌，骂了句“你神经病啊！”反手给了顾顺一掌，把笑得七荤八素的狙击手推飞一边，然后飞快地逃离这个全地球最尴尬的一隅。
　　“顺子！你是在和妈妈开玩笑吗？！”
　　重重关上门后，李懂还能听到里面传出的顾妈妈的惊呼。
　　“哎呀行了吧妈，我挂了啊。”他听到顾顺语调平静地说完这句就挂了电话。

　　顾顺的亲并没有相成，因为计划相亲的那一周，蛟龙一队又接到了一项新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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