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色魅人香

　　黑色的轿车驶离世茂广场以后，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来到一栋郊区的别墅门口。

　　这一带的别墅群，有别于沈盼珍家，郁郁葱葱的庭院深处，老式的楼房估计有几十年的历史。
　　沈盼珍心想，怪不得叫宁家老宅呢！
　　说不定宁虎遥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她默默地跟在晴姨身后，走进了这栋古旧的老宅。
　　老宅面积非常大，上下楼加起来得有千坪，楼下的客厅连着餐厅，光是厨房就有她的卧室那么大。
　　不过反差的是，老宅的装修风格十分朴素，沈盼珍对木质小有研究，略微一看就知道，这里用的都是市面上比较中等的家具。

　　她不禁对宁老先生刮目相看，毕竟以宁家的财力，再奢侈个三两倍也是理所当然，她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她的书房说不定都比这层楼的装饰还要金贵。

　　“沈小姐，请您在这里等一下。”
　　“好的。”

　　晴姨和她打了声招呼，便独自往楼上走去，对方没让她坐，沈盼珍就兀自地站在那儿。
　　老宅里没什么其他的佣人，安安静静的，时不时还能听见鸟叫声，她小心翼翼地张望着，没过多久，晴姨便再次出现在二楼的廊口。

　　“沈小姐，老爷请您进去。”
　　晴姨朝她扬声唤了一句，沈盼珍点点头，迈着步子稳稳地上了楼。

　　晴姨说，宁老太爷在书房里，房门是开着的，她自己进去就行。
　　沈盼珍顺着晴姨的手来到一间房子门口，按捺住忐忑的心情，在门上轻轻地扣了三声。
　　里面有人回答她：“进来吧！”

　　这声音，怎么和宁虎遥一模一样……

　　沈盼珍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右手握住门把手，轻微往下一压，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她推门进去，第一眼并没有看见对方在哪里。

　　“您好？”
　　她试探地叫了一声，终于有人答应她：“丫头，到这儿来。”

　　沈盼珍侧头，就见一个白发齐眉的老先生，正坐在里间的书桌后面。
　　老宅的书房分为内外两室，中间用雕花月亮门隔开，四周的家具都是上了年纪的古董，就连摆放在角落里的装饰品，也都价值不菲。

　　沈盼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她不禁抿了抿唇，对于自己方才的想法多少感到些羞赧，毕竟宁家果然是宁家，只是财不外露而已。

　　她适当加快脚下的步伐，默默地来到了书桌跟前：“宁老先生，您好。”
　　她平日里穿的都很随意，今天自然也不例外，一件短袖的白衬衫，搭配一条背带牛仔裤，马尾辫照样扎在脑后，走路一甩一甩的，像极了校园里的大学生。

　　宁皓由上至下打量她，眼中没有审视，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欣赏。
　　“你叫沈盼珍？”
　　“是的，老先生。”
　　“老先生？哈哈哈！妙，真是妙！”

　　宁皓自顾自地大笑起来，沈盼珍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并不觉得反感。
　　在她看来，宁皓慈眉善目，亲切和蔼，和社团老大一点也不沾边，反倒是有着江湖人的豪迈气质，抛开其他有的没的，甚至比宁虎遥还要好相处一些。

　　一时间，偌大的书房里充满了宁皓的大笑声，直到沈盼珍觉得有一丝尴尬，宁皓才终于反应过来：“对不起，是不是我太夸张了？”
　　“没有，没关系。”
　　沈盼珍虽然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但又似乎知道，他其实并没有恶意。

　　宁皓见她有些拘谨，忍不住开起玩笑：“怎么样，我看起来，还不算吓人吧？”
　　沈盼珍一愣，羞涩地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段小小的距离：“还是有那么一点点。”
　　“哦？是哪里？”
　　“您和宁虎遥太像了，连声音也很像，他看起来本来就很凶，您又比他更有霸气，所以不了解您的人，应该会很怕您。”
　　宁皓听后，再次大笑起来：“是吗？哈哈哈！小盼珍，你也是，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太像了？
　　沈盼珍不明所以，有些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宁皓却了然于心，突然抬起手，示意她往身后的墙上看。
　　沈盼珍转身，回头的一刹那，心也跟着徒然一颤，因为她的眼及之处，挂着一幅烂漫的水墨玫瑰，粉色的墨水沿花型自然晕开，且浓且淡，如少女般惹人爱。
　　画的角落里，还洋洋洒洒地写着四个英文字母，R—O—S—E。

　　这怎么可能？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宁浩，却见后者正朝着她颔首，她突然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涌上了心头，泪水也无预警地从眼眶里盈了出来。

　　“你的外婆，她还好吗？”
　　“不好，已经去世五年了，走的时候握住我的手，说什么也不愿放开。”
　　沈盼珍站在画前拭泪，宁皓惊讶之余，亦难掩悲伤：“我竟然不知道，她已经去世了。”
　　他的两眼也泛起泪光，忽然失了焦，仿佛陷入了一段久远的回忆。

　　沈盼珍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画上的纹路。
　　这样的玫瑰她从没见外婆画过，可她却能一眼认出来，这是出自外婆之手。

　　记得小时候，她总是喜欢偷懒，一到学画的时间就假装肚子饿，嚷嚷着要吃好东西。
　　每当这时，外婆就会笑着揉她的脑袋：“你以为你的小心思，外婆看不出来吗？”
　　可即便如此，外婆也还是会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桂花糕，久而久之，沈盼珍吃腻了，有一次吃了两口实在吃不下，她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旁的外婆只是但笑不语。

　　“不想吃了？”
　　“不想了，再也不想了！”她立马哇哇地抽泣起来，哭倒在外婆的怀抱里。

　　外婆的性子清平有耐心，在加拿大办书法班的时候，吸引了不少华裔报名，外婆也从那时起，渐渐小有了名气，就连许多外国人也慕名前来学字。
　　也正因如此，外婆才遇到了她此生的挚爱，雅各布先生。

　　外婆当年的英文水平，仅限于简单的对话，雅各布自告奋勇要当外婆的老师。
　　沈盼珍还曾开玩笑地问他，当初是不是因为看上外婆了，所以才会对外婆那么热情，雅各布直言不讳，说对她外婆一见钟情，外婆在一旁给他俩削苹果，听到这句话时，瞬间红了脸颊。

　　“宁爷爷，您是怎么认识我外婆的？”沈盼珍缓缓地转过身，看向同样有些惆怅的宁皓。
　　宁皓背靠在椅子上，想起了许多往事。

　　“在那个革命年代，我们这一辈的婚姻不由己，我和你外婆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可我一心想成大事，并没有把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你外婆看出了端倪，和我一番长谈后，决定支持我的理想。
　　“所以之后的每次约会，我都会先把她送到市里的图书馆，然后再去做自己的事情，久而久之，消息传到了双方的父母耳中，你曾祖父家在这一带是很有名望的茶商世家，他知道真相以后，立马取消了两家的婚约，还在镇上给你外婆另觅了佳婿，也就是你后来的外公。
　　“这对于当时的我而言，虽然谈不上后悔，但你外婆总归是位红颜知己，加上后来我又经历了失败的婚姻，偶尔回想起来，如果当年留住了你外婆，也许会有不一样的人生吧！”

　　宁皓望着不远处的水墨玫瑰，这幅画是他在最后一次见到梅瑰时，从她那里收到的礼物。
　　整幅画里，没有一丝繁杂的装饰，独一朵粉色玫瑰傲然盛开着，从旁的几瓣绿叶翠鲜欲滴，仿佛她的人一样，虽然贤柔淑德，却也有着最坚定的心。

　　沈盼珍看着宁皓湿润的眼眶，突然想起外婆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那是在一个凉爽的清晨，老家的池塘里开满了荷花。
　　她牵着外婆的手，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太阳穿过柳枝照在花丛里，她摘下许多捆成一束，放到了外公的墓碑前。

　　回去的时候，她一路追着蝴蝶乱跑，外婆在后面跟着她，翼翼小心地问：“珍儿，你喜欢雅各布吗？”
　　沈盼珍巧笑：“喜欢啊！他人很nice，又爱开玩笑，我和辰韵都很喜欢他。”
　　外婆听后，十分欣喜：“那要是让他做你的外公，你愿意吗？”
　　沈盼珍突然一愣，随即疑惑地转过头。

　　说实话，她对已逝的外公并没有什么感情，毕竟那已经是她两岁时的事了。
　　可是雅各布……

　　“外婆，如果你和雅各布结婚了，你会离开我和妈妈么？雅各布已经有凯特和朱莉两个孙女了，还有乔伊那个坏小子，你如果过去了，他们对你不好怎么办？
　　“还有咱们家的老猫咖啡，它也离不开你的，如果你走了，它说不定会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或许我也会和它一样，但我又好希望，你能快乐地和雅各布在一起。”

　　小小的女孩嘴里，没有优美的词汇，也没有华丽的点缀，却好似冬日里的暖阳，把外婆的心都紧紧地包围起来。
　　外婆不禁用力地抱住她，像是抱住了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宝贝。
　　“我的好外孙女，外婆不嫁了，反正都是老太婆一个了，而且也不是第一次放弃了。”

　　沈盼珍当时还小，并不太明白外婆的意思，可如今想来，才发现，外婆当年的话里意有所指。

　　宁皓见她兀自发呆，轻声地唤着她的名字：“小盼珍，小盼珍？”
　　沈盼珍回过神，“宁爷爷，您能多给我讲讲外婆以前的事吗？”
　　宁皓点点头，抬手把她招到跟前来，可还没等他拿出抽屉里的相本，书房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小少爷！请等一下！您还不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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