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裙生香

　　过了元宵，常胜凯旋归来，儿子在这次剿匪中立了大功，常胜非常高兴，要在府中大摆三天筵席庆贺，常琥不同意，称不如拿吃饭喝酒的钱赏给兵将，以赞其功，常胜听儿子如此说，心下更加高兴。

　　这日，常琥处理完军中之事，带了礼物朝徐府去。经过别桥附近的一个村子时，正赶上村民赶集，蔬菜瓜果，各色小吃，布匹牛马，凡是农家里可以拿来卖的应有尽有，集上人挤人，人推人，异常热闹。骑马不方便，常琥下了马牵着走。经过一个小摊，一个老汉在卖糖人儿，常琥停下来，看着这些可爱的糖人儿，心中一动，从中挑了一个捏成小白马造型的糖人儿，付了钱，装入礼物盒中，牵马离去。

　　徐府今日也是异常热闹。

　　生意没什么要忙，乔卿语邀了几位闺中姐妹来府中打牌，打了几圈，正感无聊时，宝鹊进来道:“太太，常公子到了。”

　　虽说常琥骊珠二人定亲已有几个月，常琥也常来徐府走动，但乔氏这几位姐妹都只听闻过常琥其人，并未真正见过，今日听见真人来了，便都来了兴趣，想要见见这位徐家的准女婿，也好拿来为自己的准女婿或为参考，或为比较。

　　于是乔氏便让宝鹊带客人直接来中院。这些太太们来时都带了孩子，有小姐也有公子，大的有十五六七，正在紫经阁与徐璟骊珠待在一处，小的只有六七岁左右，五六个孩子正在园中玩闹。院中众孩子听到有个常公子来了，是骊珠姐姐已经定了亲的相公，便都争抢着往院外跑，要去看看这位未来姐夫长得什么模样，又听到母亲们说这位未来的姐夫是拿枪的军官，又吓得退了回来，气也不敢出，玩也不敢玩，端端正正地站在院子里等客人进来了再偷偷地看。

　　紫经阁里，骊珠等大些的孩子正托着下巴专心地听程玉英讲其去广州的见闻，雪儿进来悄悄向骊珠道:“小姐，常公子来了。”

　　骊珠喜道:“真的吗？”一转头看见几位姐妹好奇的看她，便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去听玉英的“奇闻记”，听了一会，玉英讲了什么她全然不知，只想着常琥怎的还未进来看她，终于按耐不住，用眼睛去找雪儿，雪儿不在，鱼儿正好进来，骊珠便招手叫鱼儿过来，小声向鱼儿道:“鱼儿，我听雪儿说常公子来了，你去看看他在做什么。”说完，脸不由地红了。鱼儿明白骊珠之意，点点头去了。

　　叶蓁院里，一树白梅下，五六个孩童正围了一个身穿黑色中山装，古铜色皮肤的少年，津津有味地听故事。

　　少年表情夸张，笑弯了的眼睛里充满了孩子气。

　　鱼儿怔了一怔，常琥这个“登徒子”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鱼儿见常琥正被孩子们围着，众太太们似乎正在房里聊天吃茶，便悄悄退了出来去给小姐回话。

　　常琥一抬头看见鱼儿正从院里出去，便向孩子们道:“你们稍等一会，哥哥有些内急，去方便一下，来了继续给你们讲。”便不声不响的跟了鱼儿出来。

　　出了院子，常琥叫住鱼儿，又换成一副痞痞的模样道:“怎么，听见本公子来了，十分想念本公子，等不及偷偷跑出来看啦？”

　　鱼儿回头瞪了常琥一眼，突然失了和他斗嘴的兴趣，没有理他，径直走了。

　　常琥有些失望，喊道:“哎，你等等！”

　　鱼儿停下来，冷着脸道:“干嘛？”

　　常琥从左边口袋里掏出一大一小两个檀木盒子，道:“这个是给你家小姐的，这个是给雪儿的。今天客人多，你悄悄给她们。”说完看着鱼儿，不说话也不走。鱼儿似乎微微有些失望，拿了盒子，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常琥叫道:“哎！你等等，别急着走啊！”

　　鱼儿站住，冷冷道:“还有什么事，能一并说完吗？”

　　常琥笑道:“怎么？没见着你的，生气啦？这不是？”说着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木盒子，和前面的那个小的一样大小一样花色。鱼儿瞅一眼常琥手中的盒子道:“公子虽身份比我高贵，但也不必如此捉弄人，我虽为他人奴婢，身份卑贱，但也不容公子如此玩弄，一件礼物而已，公子请收回吧！”

　　常琥嬉笑道:“别生气嘛，和你开开玩笑的，我那么喜欢你，怎么会捉弄你呢？”话还没说完见鱼儿要挥拳过来，马上正色道:“哎，这个是真心给你的，还望姑娘喜欢，当然不喜欢了扔掉也没关系！”说着一把塞进鱼儿手中，转身走了，走出不远，回过头来朝鱼儿微微一笑。

　　鱼儿怔在当地，身边是一池碧水，天气晴好，微风带来初春池水的清凉，风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梅花香，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心也暖暖的。自从进了徐府，从未有人对自已如此说过话。

　　“哎，这个是真心给你的，还望姑娘喜欢，当然不喜欢了扔掉也没关系！”

　　表情是认真的，语气也是认真的。

　　没有尊卑分明，也没有颐指气使。

　　连对自己亲如姐妹，无话不说的小姐都没有过。小姐对自己再好也是主仆有别，小姐的身上有天然的优越感。

　　可是刚才的这个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

　　“这个是真心给你的，还望姑娘喜欢。”

　　鱼儿一直记得五岁那年初进府的那一天。

　　那天鱼儿被徐管家买进府时满心带着欢喜，终于可以不用再饿肚子了！母亲说:“孩子，去了大户人家虽受些气，但不会饿肚子！”鱼儿已经忘了母亲的模样，但这句话一直记得！

　　进府那天，她的肚子很饿很饿，已经连着三天没有吃到粮食了。和母亲，姐姐等在小石桥边时，鱼儿看到街上飘着香味的食物想去偷，去抢，终究没有敢去。跟着徐管家进了府，一直到傍晚饿晕在太太面前，也没有人给过鱼儿一口食物。

　　晕倒后，她依稀听到一个冷酷的声音说道:“先给灌点米汤，饿出了毛病还怎么用，脑子坏了太太怎么调教！”

　　随后她感到一股暖热的液体从口中流进胃里，胃慢慢充实起来。

　　鱼儿睡着了。

　　第二日起床，鱼儿有了精神，但还是肚饿，一个姐姐偷偷塞给鱼儿一个窝窝头，鱼儿刚找了一个角落狼吞虎咽的吞掉，就被一个凶横的姐姐带着去找教习妈妈。

　　中午学完规矩，鱼儿没有打到饭，教习姑姑给了鱼儿一碗有肉的白米饭。

　　“这是太太赏的！”

　　太太，真是好人！

　　鱼儿对太太感激涕零，从此，除了母亲，太太成了鱼儿最亲的人。可是不知为何，小小的鱼儿每次见了太太，都是又亲切又害怕。

　　后来鱼儿有了雪儿这个朋友，又跟了小姐，三个女孩子在一起有了感情，小姐待自己和雪儿亲如姐妹，但毕竟尊卑有别，小姐就是小姐，小姐高兴了和丫头一起分享，小姐生气了拿丫头出气，打倒不曾有，骂却是有的。

　　鱼儿慢慢长大，陪着小姐读了些书，识了些字，懂了些道理，学了些做生意的本事，会了一些拳脚功夫。

　　但是小姐要是规规矩矩倒没什么，要是犯了错，老爷太太常拿丫头责罚，又是打又是骂，雪儿会哭，哭完了继续做牛做马。

　　鱼儿强忍着泪水:都是人，一样是人，命运为何要如此不公？

　　终于，鱼儿看出了端倪。每一个刚进府的女孩子都要经历几日饥饿折磨，有一天的，有两天的，还有三天的，然后是一碗太太赏的有肉的白米饭，从此这个女孩对太太感激涕零，心甘情愿为太太做事。

　　这个宅子里没有温情，只有尊卑和利用。

　　鱼儿叹一口气，擦干眼角的泪水，打开常琥后面给她的那个盒子，是一只玉钗，做工普通，没有什么特别。鱼儿合上盒子，贴身装好，又将另外两个盒子装好才回去。

　　常琥在叶蓁院陪了孩子们半个多时辰才抽身去紫经阁见骊珠。大家在一处说了会儿话，前面喊开饭，吃了饭，众人辞别各自回家。

　　鱼儿等客人走尽了，将三个礼物盒拿出来，道:“常公子今日偷偷交给我的，这是他特意带的礼物，他说今天客人多，等有空了就让我转交给你们。”

　　雪儿笑道:“小姐刚才还说呢，好久不见了，见一次还这么多人……”

　　骊珠脸红的像新搽了胭脂，骂道:“你个小妮子，净胡说八道，等我撕烂你的嘴！”

　　两人打开盒子，骊珠的是一块做工精美的怀表，雪儿的是一支玉钗，鱼儿特意看了看，和自己的一般无二，鱼儿又装作不经意的揭开垫在下面的绒布，里面空空如也。

　　鱼儿有些莫名的失落。

　　夜里，鱼儿听两人睡着了，又摸出自己的盒子，拿出玉钗，揭开垫在下面的绒布，一只小巧的糖面做成的小马赫然出现在盒子底部。

　　小白马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鱼儿有些惊呆，竟然真的有一个特别的礼物给自己。

　　手中的白马在似乎在手中自由飞奔起来，泪水湿润了鱼儿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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