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

　　达达王小勃勃王入京。

　　去年，老达达王没了，小勃勃王继位。小勃勃王本名忽而提勃勃，人称小勃勃王。达达对大齐称臣，每年岁贡，今年赶上太后千岁宴，小勃勃王亲自入京来。

　　这事合情合理，朝堂民间都没人觉得不对，可事实却并不简单。

　　小勃勃王进京，没有带岁贡贡品，只在路上掠了三百基乐奴，带进京来。周尚书周明远见了小勃勃王，匆忙进宫。原来，达达右贤王，也就是老勃勃王的弟弟，小勃勃王的叔叔，乌顿造反了。乌顿将小勃勃王赶出达达王城，自己在弥加城称王。

　　小勃勃王隐匿踪迹，打着朝贡的名义，来大齐求援兵。

　　周尚书觐见时，延平帝那里也刚收到加急快报，得知达达易主，延平帝让周尚书安顿小勃勃王，朝堂上，大部分官员认为这是达达子内政，大齐援兵是吃力不讨好；另一小部分，则认为，达达子虽对大齐称臣近百年，可近几十年来，达达子越来越猖獗，在边境内也屡有滋扰抢掠，且上一任达达王时，借口沙尘天灾岁贡逐年减少，此时达达内乱，正是天赐良机，大齐可援兵，届时扫歼达达主力，将达达彻底划归大齐指日可待。

　　延平帝按下不表，言太后寿辰将近，等千岁宴后再做定夺。

　　千岁宴之前，芳薇竟再没有见过索南英木。芳薇只好将娜吉儿藏在院子里，让晚霞朝露照顾着。这些日子，二夫人带着芳芸早出晚归，倒没有多的心思盯着她。二夫人自觉做得隐密，可芳薇想想就能明白，芳芸只比芳薇小半岁，二夫人在替芳芸奔波婚事。
　　只要她们不是在做芳薇不好的事，芳薇还是乐见其成的。

　　千岁宴前，达也出关，将芳薇接到了静慈庵，于千岁宴前一日，住进了太后的寿康宫。达也年纪再大，还是太后幺子。恐是年纪大了，这几年太后愈发将他当作小孩子，可着劲宠着。一进宫，达也就分身乏术，只留了自己的内侍太监王喜公公，陪着芳薇。

　　第二日一大早，芳薇接了令，在喜公公的陪同下，到了怡春宫，在怡春宫后院内，跟着表演的艺人们一道，等着表演。芳薇因身份特殊，被安排了一个小房间，也不敢乱走，所以一直到表演前，都还没有见到索南英木。

　　芳薇的节目压轴，等到上场时，已经月上中天。

　　月朔如眉，清冷静朗，怡春宫明灯若昼，金碧辉煌。突然，高低远近的嬉谈笑闹声，被一声琴声打破，顿时鸦雀无声。接着，悠然回旋的琴声连绵而出，玉麒麟如踏月而来，飞落在舞台中央。琴音清若溅玉，颤若龙吟，飞天做舞，化雨润物。于龙浅吟处，一个清越悠扬的女声缓缓而起，跟着琴音起伏往复，托绕着舞台中央的玉麒麟。玉麒麟，一身金黄，玉铃铿锵作响，红绸栩栩翻飞，时而垂首如佛陀，时而怒目若金刚，飞天而来，一眼人间。

　　一曲终罢，全场肃然。

　　“好好好！”好半天，一个男声亢然而起，接着全场哗然。

　　“好一个玉麒麟！好一个大齐第一音！”男人哈哈大笑，“来人啊，赏！”

　　芳薇跟着谢赏，也不知是谁，领头说话，接着下面的人都跟着唱和，声若洪涛，纷沓而来。

　　“恭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吾皇洪福齐天！大齐四海升平！”

　　所有表演结束，芳薇跟着纷乱的人群下来，趁着乱，芳薇在人群中搜寻，看到玉麒麟也是往后台走。芳薇快步朝他跟去，在回廊拐角的阴影处，看到他正往大殿中望去。

　　或许是方才跳舞的原因，他还喘着粗气，虽然还穿着舞衣，身上却散发着热气。芳薇走到他身后，未被发觉，芳薇就不知怎么开口，她看了玉麒麟一眼，寻着他的目光，也像大殿望去。

　　那边，正是几个达达子，小勃勃王跪坐在中央，正对着上首说着什么。

　　芳薇收回眼，抬头看着玉麒麟的侧脸，拐角在暗处，只有些许光蔓延过来，罩着玉麒麟，面色沉静，眸若清渊。

　　芳薇突然就觉得有些怅然，莫名有些难过，她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惊吓到他，“索南……”

　　玉麒麟回身，愣住。

　　芳薇一时不知要从何说起，心跳加速，只低着头，承受着他的目光。

　　“林小姐，林小姐！”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有没有看到林小姐？”

　　芳薇转头，在人群中看到喜公公，他正在找芳薇，一路问着人，正往拐角处找来。

　　芳薇就急了，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也没说什么，就塞进玉麒麟手中。玉麒麟接过，疑惑地看了芳薇一眼，低头打开帕子，见里面包裹着一颗狼牙，复又看向芳薇。

　　“这是？”

　　被人看着，芳薇就低下头，说道，“我在兰夫人府上见到一个女孩子，她说她叫娜吉儿。”

　　那日将娜吉儿带进了府中，她会说的汉话很少，芳薇提了玉麒麟，娜吉儿反倒更加戒备，后来，芳薇悉心照顾了几天，再提到娜丽时，娜吉儿就给了她一颗象牙，别的还是什么都没说。

　　芳薇的话并没什么，可玉麒麟却听出很多东西，她知道了娜吉儿，她说那是一个女孩子，不是一个女基乐奴。玉麒麟莫名有些触动，这些年，他碰到太多算计，太多引诱，多得他现在都能一眼看出来，对方想要在他这里得到什么。

　　他是一个基乐人，基乐人的命运，似乎就是被达达子献给大齐，成为基乐奴。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恨达达子，也恨大齐，恨大齐多一点，因为那个时候他认为如果大齐不需要奴隶，那达达子是不是就不会抓基乐奴？他到了大齐，可以说是在大齐长大，他渐渐觉得，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大齐是强国，达达好战却势弱，国与国之间是外交制衡，可大齐也是礼仪之邦，大齐大部分人其实很友善。

　　基乐人，生存在大国的狭缝中，想要改变被奴役被欺压的命运，多少基乐奴为之卧薪尝胆，为之上下求索，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玉麒麟看着眼前这个姑娘，想到之前的交集，虽不多，却能看出来，这是个聪明又真诚的好姑娘。好姑娘他也见到过很多，可是这一个，给他的感觉有些特别。

　　见他什么也没说，芳薇就更羞赧了，可脚步声匆匆传来，伴着喜公公的呼唤越来越近，芳薇一咬牙，还是开口道，“娜吉儿在我那里，你可随时去接走。”

　　说完这一句，芳薇也顾不得他有什么反应，只快速转身，往喜公公那边走去。达也知道芳薇爱看烟花，早交待喜公公等表演结束，就将芳薇带到前面去，好看烟花。

　　怡春宫里有一个摘星楼，楼高百尺，那边放烟花，怡春宫的正座上，看得清楚透亮。芳薇跟着喜公公绕了一大圈，到了正座后面，悄没声靠近达也。因达也坐在太后右边，芳薇就靠在达也的右边，挨着达也团坐。达也偏头看到芳薇，见她脸颊绯红，还以为是兴奋地，宠溺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也不说话，指着前方，让她赶紧看烟花。

　　芳薇来的时候，烟花已放了大半，坐下后，没一刻，就放完了。她也差不多在方才的窘迫中恢复过来。千岁宴已经结束了，就看太后和皇上还有什么要说的，等下出宫的人很多，芳薇要跟紧达也。

　　“好了好了，”果然太后笑呵呵说道，“闹了一整天，哀家也乏了，都散了吧。你们也都辛苦，要赏的明儿赶早来，或找皇上，或找哀家，都有！”

　　“老佛爷大寿，咱们跟着乐呵，孝敬您还来不及，哪里还敢讨赏！”大长公主乖觉地接话。

　　“长公主这话在理，”皇上对长公主向来不错，也说道，“只要您高兴，这都是做儿子做臣子们该做的！”

　　听到皇上的话，太后点了点头，却只看向了达也，没有说什么。太后原为先帝淑妃，并不受宠，但生了两个儿子，在先帝数子之中都算得人中龙凤，幼子容昭王深得隆恩，但后来先帝抱恙多年，诸王夺嫡又纷纷落马，容昭王出家，延平帝从封地回京继承大统，这其中过往，虽已有正史，但详细处自在人心，并非水过无痕。

　　皇上与太后做了四十年母子，太后一言一行，他都是了然。皇上也看了一眼达也，而后笑着对太后道，“今儿高兴，儿子这里还有一件喜事，好叫母后知道。”

　　太后看向皇上。

　　“安嫔，”皇上唤了一声，一个年轻的妃子听到，急忙走出来，在殿中俯首跪下，皇上看她跪定，接着道，“安嫔已有身孕，来年母后就能含饴弄孙了。”

　　“哦？果然如此？”太后一听，果然惊喜，忙让人将安嫔扶起来，又问，“几个月了？太医可瞧过了？可都妥当？”

　　安嫔一直低着头，慢慢答着话，兴许太后年纪大了，或是下面议论声不绝，她的声音并不是很清晰。

　　“安嫔是今年新进宫的，中秋承恩，而后甚地朕心，上月发现身孕，一直调养，现下安稳了才好说出来。”

　　“阿弥陀佛，果真是我大齐之福！”太后激动得连连点头，褶皱的脸上挂着泪痕。

　　长公主见状，先一步跪下贺喜，下面的周尚书等文武百官，齐齐跪倒，无不山呼万岁，其中不乏忠直社稷之人，都是满面泪痕。

　　说起来，延平帝而立继位，登鼎之前有过一子，却是夭折，直至如今在位已有十年，期间广纳妃嫔，寻医问药，却一直不得其果。前几年，还有臣子们提议，让达也法师还俗成家，生子过继给皇上，皇上虽表面答应，也下旨让达也还俗，可达也拒绝后却也没有再勉强。这么些年，太后为此操碎了心，她私心想要达也还俗，却碍于皇上，担心兄弟反目，不好过于强硬。皇上虽是她的儿子，却也是一国之君，其中微妙处一言难尽。

　　如今安嫔有喜，果然是天大的喜事！

　　“皇上洪福齐天！”一片嘈杂之中，一个粗犷浑厚的声音响起。

　　众人都停了下来，芳薇随着众人一起，朝那声音望去，因他汉话说得别扭，让人一目了然，正是小勃勃王。

　　“皇上洪福齐天！臣虽为异族，却也是感同身受，喜不自胜！”小勃勃王道，“齐女有福，臣也想沾些喜气，请皇上赐臣一妻，也好叫臣世代替大齐镇守大漠，弘扬天恩！”

　　“哦？你要求娶齐女？”延平帝也有些想不到，但出口的话却是态度不明。

　　“是。请皇上恩准！”

　　“这……”皇上居在左上位，声音如悠悠风来，“昭弟，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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