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口

　　汤仪走后，小屋里只剩周峤一个人。

　　少了一个人，屋内更安静了。

　　他独自想了会事情，回过神，抬眼望向身旁，才发觉她走了。

　　可潜意识里好像还没接受这个事实。

　　接连几次，周峤都中招了。他总下意识转头去看身旁，视线所及空空如也，这样习惯性的动作让他忽然意识到——原来她在身边的时候，他一天会看她那么多次。

　　光线渐弱，太阳下山。

　　夜里的时候，隔壁的静修室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没多久，那哭喊声戛然而止。

　　小窗口处，几位教官的身影像幽灵一样闪过。

　　发生了什么？此刻静修室里的学生们都心知肚明，却无人敢言。

　　周峤微微蹙眉。这地方的老师、教官对未成年人肆意使用暴力，动辄逼迫、打骂，限制人身自由，校内规矩森严，一犯错就被惩罚。

　　他轻轻瞥眼身边的那块空地，恍然中，仿佛看见那双纯净如水的眼睛。

　　不知道她出去后怎么样了。

　　一个人在幽闭空间里独处了一段时间后，周峤开始对时间更敏感了。

　　他边计算着时间，边想起几天前关琦琦临走时说的话，希望她不会让他等太久。

　　等待需要花费耐心，幸好他耐心足够。

　　终于，在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关琦琦来找他了。

　　今天是校庆，学校给高一高二放半天假。

　　关琦琦躲过狐朋狗友的各类邀约，来这找周峤了。这暂时是个秘密，她还没告诉任何人，她和周峤现在的关系很隐秘，她享受这种类似“地下情”的愉悦感。

　　这些日子不见，她的心上人依旧眉眼清隽。

　　不怪学校里那些女生对他念念不忘，他确实长了一张适合初恋、暗恋的脸。

　　关琦琦今天来找周峤是提前做了准备的。上次她回家后，左思右想了一番，有了一个清晰的思路。

　　在周峤之前，她没喜欢过好学生类型的男孩，在学校，两人间是云泥之别，从未有交集，更别谈共同语言了。

　　她要顺着他的喜好来。在关琦琦印象里，周峤是所有人眼中的优等生，回回考试都名列前茅，学习这件事对他而言应该很简单，又让他有兴趣。

　　关琦琦不爱学习，但为了周峤可以将就一下。

　　两人又来到那间办公室。

　　关琦琦拿出书包里的几本作业，扔到桌上，见周峤站在边上不为所动，她把一本习题集直接扔到他怀里，周峤接住了，关琦琦唇角微弯，道：“你坐我边上，我有些题目不会，你教我可以吧？”

　　周峤翻了翻这本习题集，几乎空白，比脸还干净。

　　“不是这个，”关琦琦把数学书推到他手边，“是这个。”

　　她支着下巴看少年的侧颜，柔声说：“我知道你成绩很好。”

　　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

　　然而关琦琦错了，周峤对学习的兴趣不大，他擅长的和喜爱的不是一回事。

　　周峤翻看她的数学书，道：“我这段时间没去上课，你要让我教新的内容的话，我要看会书。”

　　话落，他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等她回答。

　　关琦琦心花怒放，感觉自己果然走对了这步棋，周峤对她的态度和上次比有些不同，好像没那么冷淡了。

　　她注视着他，问：“你看会书就能会吗？”

　　“可以。”他又扫她一眼，“你等一会，我看很快。”

　　关琦琦随后点头，“你看、你看，我不说话，不打扰你。”

　　屋内落针可闻，一时只有翻书声。

　　欣赏了会少年的侧颜，她的眸光又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和他的脸一样好看，白皙修长，也同样带着种清冷的意味。

　　他阅读的速度很快，不一会把最近老师新上的内容看完了。

　　直到听见周峤叫自己的名字，关琦琦才反应过来。

　　周峤问：“有笔吗？”

　　关琦琦把自己的笔袋推到他手边，随他选择。

　　周峤挑了一支自动铅，把书翻到新内容的章节页，问她：“你有哪里不懂的？”

　　关琦琦转了转眼珠，这她哪知道？她根本不学的。

　　当初能进省重点的蘅中，是父母托了各种关系、塞钱才把她送进去的，否则，以她的水平，早该上职中去了。

　　她朝周峤笑了笑，周峤心下有数了。

　　“要不，你从头给我讲讲吧？”关琦琦靠近他几分，低声道。

　　“可以，我给你讲慢一点。”

　　关琦琦压根没在听，只装出一副好学的样子，周峤讲着讲着会停顿，眼神询问她，她就这里指一指，那里指一指，仿佛真是个好学生。

　　不过，学了没多久，好学生没耐心了。

　　伸手去抓他的手，女孩的手指握住他的手腕。

　　周峤敛下眸，目光慢慢地移到她脸上。

　　指腹摩挲着他的肌肤，令她浮想联翩。

　　关琦琦有点心猿意马，嘴上提议道：“学了这么久，我累了，人要劳逸结合，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周峤心念一动，答：“好。”

　　午后阳光热烈，无云。

　　关琦琦带着周峤逛学校，路上有时碰见几位认识的老师和教官，热情地打招呼。她怕晒，拉着周峤走林荫路，自然而然地，她牵到他的手。

　　经过学校操场时，关琦琦原本想往回走的，操场那阳光火辣辣的直照，作为一个女孩，她很怕晒黑，皮肤黑了就不好看了。

　　结果，架不住周峤说想看看操场上的学生在干嘛。

　　关琦琦只好牵着他的手，跟他一起走过去看看。

　　周峤望着不远处做训练的队伍，女孩们都穿着清一色的训练服，很难分辨每个人，他的视线陆续扫过几个队伍。

　　阳光很大，看久了有点眩晕。

　　有一个队伍在休息，他正要望去，教官一记哨声，那队伍训练有素地起身，做好准备。

　　女孩不耐烦地抠着他的手心，催促着。

　　没找到他想找的人。

　　周峤收回目光，与关琦琦原路返回了。

　　——

　　青云学校的值日工作是每班一个月一轮的，月底时，每班的班长会交接一下工作，把值日任务安排下去。

　　一些负责去男校附近的卫生值日比较受欢迎，通常，班长会把值日任务先分给那些辅助老师、教官的学生，剩下的任务没人愿意做的，班长可以点名指派。

　　江莹把一张值日任务表放在汤仪桌上，说：“你好像没做过值日吧？”

　　汤仪看了看，上面的值日任务已是被选剩下的了。

　　她答：“是的，我没值日过。”

　　江莹：“还有最后一个值日生名额……”这是大家都摆明了不想去做的。

　　“那让我去吧。”她往上面打勾，签下自己的名字。

　　不想汤仪竟如此配合。

　　班长收好任务表，道：“这个值日很简单的，过两天轮到我们班，我带你去走一遍。”

　　虽然这有点强.迫，但江莹得跟老师交差，她不想与班上任何一位交恶，那对她没好处。

　　汤仪不同，她处在被监督期，所以不得不答应她的要求。

　　想了想，江莹语带安慰：“值日生表现得好，老师会看在眼里的。”

　　汤仪想到值日任务，对江莹的话不甚在意。

　　因为，这剩下的值日任务是她想做的。

　　值日内容很简单，值日生每天早中晚去静修室给被关禁闭的学生送饭。由于需要每天跑三个时间段送饭，又要面对静修室里喜怒无常的教官，这个值日任务没人想去。

　　又累又提心吊胆。

　　汤仪并不确定他是否还在静修室。接下了这个值日，她既希望他不在，又隐隐希望他还在。

　　她几乎每晚都会想他，这种心情以前从未有过。

　　有一天晚上，宿舍熄灯前，汤仪被陶晓然一眼看破。

　　陶晓然坐到她床上，手指在她眼前打圈，忽地打了一个响指。

　　汤仪意识拉回，看着她。

　　陶晓然笑得暧昧，凑近她，“在想谁啊？”

　　她否认：“没想谁。”

　　陶晓然嗤笑，“别装了，好几个晚上我都看你魂不守舍地坐在床上，你这小脑袋瓜里装了什么，我还看不破？”她轻戳她的脑门。

　　汤仪往里挪了挪，不说话。

　　陶晓然自觉没趣，转头回自己床上了。

　　灯一灭，宿舍里陷入漆黑。

　　汤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她没恋爱过，在此之前也没有喜欢过谁，她对这种时常挂念着另一个男孩的心情很陌生，但又不抗拒。

　　这种想念是无法控制的。

　　想起黑暗中他的怀抱，那是雪中送炭般的温暖，带着某种非常沉默的温柔。

　　她分辨不清自己是渴望他的温暖，还是喜欢他。

　　仔细想想，他是有喜欢的人吧。他被送进来的原因也是早恋，但这和她的不一样，她是被误会的早恋，至于他……肯定有喜欢的人。

　　汤仪敲敲自己的脑袋，暗暗警告，别再想了。她告诉自己，她对将来男朋友的幻想是学霸、门当户对、长相顺眼即可，他哪个都不符合，这个人明显不适合她。

　　跟自己讲了一通，最后发现，没被说服。

　　她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这个认知让她有点挫败、愧疚，无论喜不喜欢他，她好像都做了一件很不应该的事情。

　　汤仪闭上眼睛，想，按着自己的心走吧。

　　——

　　五月的第一天，女校的值日工作开始轮换。

　　值日生被允许吃完早饭后做值日，值日结束再归队。

　　江莹和汤仪一前一后走进有静修室的那栋楼，走廊阴凉，脚步声轻轻回荡。

　　两人来到教官面前，江莹是班长，先跟教官问好，又把手里的送餐表和一篮饭菜交给汤仪，叮嘱她快去快回。

　　这是她第一次做值日，江莹在旁帮衬，若有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问江莹。

　　汤仪一手拎起饭菜，一手拿着送餐表。

　　从走廊口的静修室往里送，第一间静修室在表上标注了是一，边上有写关禁闭的学生名字。

　　汤仪目光一直往下扫，只有最后一间静修室的号码边上没有名字。

　　她一间间地送，越往里走越暗，直至来到最后一间，篮子里还有最后一份饭菜。

　　看来里面还有人。

　　汤仪将饭菜放到投食处，心跳如鼓，手心沁出薄汗，她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曲起手指轻敲地面。

　　敲完，忽然想到她该叫他什么呢？

　　汤仪咽了咽口水，心跳很快，很怕被发现。

　　假如他坐得离门口远，也听不到她说话。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她轻道：“是我，你还在吗？”

　　始料未及，里面立即传出一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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