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十章
越槿歌没再着单将军给他准备的锦裘,一齐叠好还给单将军,自己穿起同白藤无二的普通衣袄,这才满意。
三日后,青须老人匆匆下山,来至单府。他尚还很健朗,提溜眼珠,笑褶子咧开看了越槿歌好一会儿,别有深意道,“不错,真不错啊。”
白术轻咳一声,他这才收敛。
而后转向白藤,劈头便毫不客气破口道:“你个没良心的,老子费那么大功夫教你武学心法,你说废就废了,还得麻烦我亲自下山,不肖!真是不肖!”
青须老人竟全然当她是个毛头小子,也不管顾还有单将军和一众下人在,说骂便骂。见白藤似是习以为常,一声不吭,他气得胡子发抖。
“阿藤看到师父连问候也不说,这些年真是野了……阿术你看看她,从小就这么个死性子,哪里有姑娘家的可爱!枉费为师当初一门心思送她去金陵,就盼着她能学上一二金陵贵女的温柔大方,将来嫁个如意郎君也好提拔我们天门,叫为师享享清福。为师老了……腿脚不行……耳聋眼盲……”
青须老人开起话来,便是自顾自地喋喋不休,白藤有些头大,看了眼单将军和越槿歌的反应,无奈回了一声,“师父莫闹了。”
天门里他最大,再怎么胡闹,一干弟子也只得哄着劝着,顺着他心意如何高兴便是。白藤当年受不住师父顽童模样决心东去,哪里晓得如今还这样……为老不尊。
白术好整以暇适时开口劝慰,“师父又不是不知,阿藤本就如此,再如何逗弄也是这样木讷,何必故作气恼。师父一路辛劳,该要好生安顿下来,我们不妨先用膳罢。”
“哈哈哈是啊,承蒙青须老人光临寒舍,单某特备一席酒菜,还望赏脸如何?”单将军爽朗一笑,抬手相迎。
“哪里哪里,嘿嘿,赏,当然要赏。”
越槿歌一直立在旁侧,掩住惊讶看众人寒暄,他本料想师徒多年不见,纵不会喜极而泣,定也互相关切问候一番。白藤昔年离开时尚且完好,现在武功尽失,身体虚弱连普通农妇也及不上,他对此推诿不开,耿耿于怀,青须老人想必极为心疼惋惜的。
哪里晓得……
“你们且等一等!”眼看众人要离开,越槿歌脱口叫住他们,待自己反应过来,已只身立在青须老人面前。
青须老人见被他拦住,也不恼,眼里亮晶晶的,满怀期待候着他。
越槿歌咬出声,行了一礼,“老先生,阿藤身体有疾,可还能治得?”
白术面有讶异,本欲开口劝阻,被青须老人抢话,“能治能治,你放心罢,不过几碗药的事,待会我便给她开!”
越槿歌得了青须老人这承诺,方如同吃了一剂安心药,自觉鲁莽冲动,退到一旁让他们离去。
***
凉州城比不得金陵的灯花弄盏,十里陌上青葱。这里除了沙尘,还是沙尘,偶有些许不知名的倔强野花,在乍暖还寒的早春逸散淡淡香味。
青须老人虽言语神态像个孩童似的顽皮,却不讲戏言。酒足饭饱,他执笔龙飞凤舞开出一剂药方,随手递出,便由白术领着去午憩。
越槿歌来不及腹诽青须老人待徒弟如此随意,如获至宝接过那药方,见白藤上前瞟了几眼,欲要说话,他赶紧往后一藏,“我知道你想说甚,不许讲!”
白藤想了想,“我这样就很好,不需要多此一举。”她斟酌着开口,“况且天山雪莲极为珍贵,花期在六月盛夏,现在哪里寻得到。”
她略通岐黄医理,扫顾两眼已是明晰,只为调理身子便要等候雪莲盛开入药,着实可惜了些,为她实在不值得。
越槿歌有心结,把白藤的话全作了耳旁风。
六月便六月,不是只要等待三个月吗。便是三年,他也等得起。
兴帝叁拾年四月,单家军与胡族再度交战,力守凉州,大胜胡族于漠阳坡,胡族大损。同年五月,胡族单于病危,政堂形势诡谲,难与大楚抗衡,胡族降服称臣。
单将军大喜,将捷报上传于朝廷。
如无意外,边境战乱暂息,凉州百姓总算能安稳一段时日。单将军笑不拢嘴,逢人只言越槿歌便是他的福星,助他平定多年战戈。
六月,天气渐燥热,越槿歌静待三个月的雪莲终盛放在天山山巅。
山巅终年茫茫大雪,越槿歌很难上去。白术主动站出,凭一身内力,两日里一个来回,替白藤采摘了来。
越槿歌见白术手持雪莲,路阻难行依旧端然自若,心里复杂难述,默然接过雪莲,开始在后院着手准备。
他想着,先前在繁州便是他全权照管熬药事宜,已是熟悉至极,这回自当也该他做的。
青须老人觉得无趣,徒弟们敷衍他,单将军痴于练武,他只好找后院的越槿歌来消遣。越槿歌灰头土脸蹲在地上观伺火候,他着人抬上个藤椅坐在一边,闲适惬意得很。
他幽幽抬眼,笑得一脸满足,“槿歌小儿,我观你面主紫薇,贵气不可方物,做这些粗活实在委屈,不妨跟我回天山,吃香喝辣,我教你世上最好的武功。”青须老人眼珠一转,“比阿藤当年的武功还要好!”
越槿歌如以往一样,依旧着手自己的事,朱唇微勾,应付道,“我自小怕疼怕累,多谢老先生抬爱,只怕要辜负了。”
他讲得随意,言语虽不失礼数,其中敷衍之意总消减不去。只怕青须若不是白藤恩师,越槿歌连婉拒也不会有。
青须老人慈祥带笑端详他一会,也不拆穿他心里的打算,依旧躺在藤椅上,轻摇蒲扇,闲暇而笑。
***
单府西厢院。
凉州少雨干旱,夏日向来只有烈阳悬空,甚至连一丝风也寻不到。
白藤与白术并行在庭院中,两人心静宁和惯了,不疾不徐迈步其中,不见焦躁。
“天山雪莲本就难寻,还劳累师兄大费周折,阿藤还不曾谢过师兄。”白藤终于开口道谢,声音难得柔和。
白术埋头一笑,气质高雅,“说甚么谢,你是我唯一的师妹,都是应当的。说起来阿藤日日玩棋弄花,不见苦闷,倒是自得其乐得很,怎么,阿藤未曾想过恢复武功?”
果然,白藤摇首,眼神无波,“万事顺其自然,强求不得。阿藤小时不更事,一门心思想着如何精进武功,后来弊端渐显,年纪愈大愈是驾驭不得,如今算是解脱。没武功便不需刀光剑影,回到阿藤原本的命途,在天山脚下做个放牧女就好。”
“阿藤向来通透洒脱,师兄活得反而不如你。”白术由衷而道。
两人默了半晌,行至屋檐廊下,荫影遮蔽日头,清凉了些许。
白术抬头见日光不减,心之所至,别意开口,“可惜了,师父那药本为填补阿藤气海之虚,还劳累越公子日日期盼,费心煎熬。”
白藤垂眸,不为所动。
思忖一番,白术温声相问,“阿藤怎不告与我们,越公子正是六皇子?”
并非他对此介怀,阿藤不讲,他和师父向来只当不知道便是。而今胡族称臣,单家三十万精兵去留难知,时势莫测,他不得不出言提醒阿藤一二。
果不其然,白藤闻言皱眉顿住,白术见状忙道,“并非责怪阿藤的意思,六皇子便六皇子,天门不惹政事,他于我们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阿藤若真心喜欢,日后带他回去,天门不至护不住他。”
看得出白术是极疼爱师妹的,温柔体贴,白藤身世讳莫敏感,他便自小费尽心力替她想得多些。
白藤心里柔软温暖,方才并非对师兄生气,于是坦诚,“阿藤从不在意安年是不是皇子,这才疏忽告知师父和师兄,并非有意为之。再者……”
她想到师兄说带他回天山,只是淡淡一笑,“阿藤喜欢他是一回事,与他无关,阿藤多年受师父和师兄弟爱护,晓得凭天门实力,总会保全住安年。但真的不需要,他有自己的喜恶,自己的心思,强行带他走便是多余。他从来不是池中之物,旁人强求不得。”
白藤浅浅低吟,眼里一如既往的淡然。此情不关风与月,无关星辰,无关花雪,甚至与对方也无关。越槿歌早早言明对她的不喜,一路生怕欠她甚么,想方设法勉强自己待她好,唯恐与她扯上情债。
她早已心静如水,何须异想天开。
白藤自觉愚钝寡言,对此却早已看开明晰。
越槿歌心血来潮的柔情相待,她不会多想;宁愿用全部身家银两与她划清界限,她不会落寞。心不动,不念不想,不思不虑,万事皆不动。
白藤与白术相对立于荫凉之地,她话语刚毕,似是心有感应,转头朝庭院门看去,越槿歌手里端着碗黑乎乎的药,目光不善盯着这处。
两相对望,别有心思。
“真是不凑巧,阿藤与术公子聊得好生开心,偏我这般不识相地送药过来,可搅扰了你们清净?”越槿歌见已被看到,索性走过来,嘴角冷笑着道。
白术与白藤对视一眼,听出他言语里的刻薄不满。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