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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警方结束调查已经是上午了。从楼上摔下来的男生当场死亡,尸体被救护车拉走。郑树目送警察将一名男生带下来押进警车里,一位校领导跟着去了警局,其他老师和学生们渐渐散了。
郑树觉得精疲力尽,脑子里乱糟糟的,那个男生躺在血泊里的样子一直在眼前晃。他想回宿舍休息,却不知不觉走到了图书馆,站在门口发了会儿呆,他绕到楼后面,躺在草地上仰头看着天空。
这些人都怎么了?隔离把人变成了怪物么?不过是因为别人睡觉打鼾,被吵到了睡不着就发生口角,继而打起来,最后竟然一时冲动把人从五层推了下去。在一个宿舍住了几年的同学,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恨到要了人的命!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学生,没有一个上前去阻止,直到人被推下去了才呼叫求救。
郑树闭上眼,觉得悲哀,想到那些人,只觉得他们不但脑子没了,连心都没了。
迷迷糊糊地,郑树睡着了。睡梦中极不安稳,那张血泊中的脸似乎始终在面前晃,喊道:“郑树,郑树......”
那声音像是在梦里,又像是在耳边,郑树奇怪那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他想醒过来,眼皮却沉得睁不开,直到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脸。
“郑树,醒醒!”
郑树确定这声音不是在梦里,他睁开眼,看到尤峥蹲在旁边。
“喂,你怎么回事?怎么睡在这?”尤峥皱着眉问。
郑树坐起身,突然反应过来尤峥现在是在校园里,他看向栏杆外,路尧站在那冲他招了招手。
郑树疑惑地问:“你怎么进来了?你们不是不允许......”
“还不是看你睡得跟发羊癫疯似的,喊你又喊不醒,怕你出事我才翻进来看看。你怎么回事?没生病吧?”尤峥说着,伸手在郑树头上探了探。
“有,我被感染了。”郑树推他,“快出去,小心我传染你。”
尤峥顺手一推他脑袋,说:“少扯,你这小强怎么可能被传染。”他看了看郑树,确定没什么事,这才站起来说:“我出去了,私自进隔离区是严重违纪,要让人逮着,毕业分配肯定得把我发边疆去。”
尤峥说完走到栏杆下,两手一攀跃了出去,接过路尧递过来的头盔。刚要走,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身对郑树说:“昨天夜里你们学校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昨天值夜班是不是?”
郑树叹口气,走到栏杆边说:“人就是在我面前摔死的......”
尤峥隔着栏杆拍了拍他肩膀,犹豫了一下,说:“我们可能下礼拜要撤走了。现在大部分隔离区已经解禁了,你们学校延长隔离是因为发现了感染者,下礼拜应该可以解除了,到时候我们任务就完成了。”
乍一听到这消息,郑树觉得自己应该松口气,解禁了就意味着可以出校门了,他得趁着分配前找个短工,已经两个月没还钱了。解禁了应该也就不用他们巡逻了,最近学校里惹事的好像特别多,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火气都那么冲。
郑树张了张口,说:“解禁了就能毕业了,你们回去也该分配了吧?”
尤峥点头道:“差不多定了,我要去那地方离B市特近,开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郑树说:“那挺好,放假可以回来看看你爸。”
尤峥说:“他最多再干一年也要调走了,大学里驻培办的职务一般不能超过八年。”
尤峥想问郑树毕业分配定了没有,路尧催道:“行啦,又不是明天就走,有话回头再说啦亲们,还在执勤呢!”
尤峥戴上头盔,对郑树叮嘱一句“自己小心”,追上路尧跑远了。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考虑到大四学员毕业分配在即,再加上大部分隔离点解禁不再需要驻防,上级批准了指挥学院提交的撤回学员兵的申请。第二天上午,两辆解放拉来了一个排的武警官兵,替换下已经在这驻守了一个月的军校学员。
郑树一连几天都没碰上尤峥,后来偶然从尤主任口中听说了换防的事,不禁有些后悔没留个电话,等他们都毕业去了各自的驻地,恐怕就再也联系不上了。郑树还挺怀念那段时光,跟人聊聊天,听尤峥讲讲他们学校的趣事,有时他的队友也来插科打诨,让隔离期间紧绷的情绪也得以暂时放松。
一周后,X大的隔离禁令果然解除了,学生们的生活也恢复了正常。郑树以最快的速度找了三份兼职 ——两份家教和快递员。家教的工作是杨菲帮忙找的,给两个初中生补习物理,一个初二一个初三。对郑树来说做家教是最轻松的,只是挣得少,每家一周只去一次。郑树跟家长们商量把补习时间定在周末的晚上,这样不用耽误他送快递的时间。做快递员挣得多,但是工作很辛苦。由于前一阵隔离期积压了大批订单,快递公司招了很多郑树这样的临时快递员。这些临时工没有底薪,只按件提成。郑树每天出发前都把要去的地方统筹安排好,以求用最少的时间送出最多的包裹,最高的记录他一天送出了三百多件,主管甚至想招他当长期员工。
六月底的一天,郑树回到学校比平时早,白天跑得太累,再加上天气热,他感觉有点中暑。宿舍里其他人都去赶毕业论文了,隔离期间他们都回了家,有的人到现在实验还没做完。郑树灌了一大杯水,躺在床上休息。正迷迷糊糊地快睡着时,宿舍里的电话响了,他无奈地翻身下床拿起话筒。
“喂您好,请问找哪位?”
“郑树是住这宿舍吗?”对方问。
“是,我就是郑树。”
“我是西门警卫室的,你到西门来一趟,有人找。”
郑树愣了一下,问:“是谁找我?”
警卫说:“说是你爸爸的工友。”
“工友?”郑树挂了电话在床边坐了一会,一时反应不过来父亲生前的工友为什么会来找他。想了想,他还是起身下楼,往西门走去。
“冯,冯老板?”
在西门警卫室看到来人,郑树呆了片刻,这哪是父亲的工友,这是那个黑煤窑的老板冯万林。
冯万林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郑树,说:“原来没忘了我呀。知道为啥来找你不?我这账头上可两个月都没见着钱了。”
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郑树心里叹口气,说:“冯老板,前两个月整个B市都隔离了……”
冯万林打断他说:“我知道你们B市隔离,不然我也不能等到现在才来找你。”
“是,您听我说完。”郑树解释道,“我们X大也被隔离了,我没办法出去打工。两周前才刚刚解禁,我现在每天都在外面做工,下月肯定照常把钱打到您账户里。”
“那这俩月的钱怎么办呀?咱们合同上写的清清楚楚,每个月按时还1200块钱。你没按时还,这就是违反了合同。你说你没钱拖到下个月就行啦,你耽误了我的事得额外补偿。你还欠我两万六千块钱,加上利息……”
“您等等,冯老板。”郑树听出话音不对,打断他道,“我只欠您六千块钱,那两万块钱是您拖欠我父亲的工资,咱们说好算抵债了。”
“我什么时候欠你父亲的工资了?”冯万林翻脸不认账。
郑树急道:“我这还有您的欠条呢,您签了名的……”
“什么欠条?公证了吗?写进合同里了吗?”
“合同上写着呢,‘所欠工资抵债’……”
冯万林抖抖合同,撇嘴道:“‘所欠工资’写了我欠你爸多少工资吗?你说我欠两万?我说一分都没欠!工人工资我都按时发的!”
“你!”郑树气得直哆嗦。那时签合同他还小,在偏僻的小山村长大又没见过什么世面,不懂得这些城里人的花花肠子。冯万林当时说得好,有欠条就成,不会耍赖,郑树和他母亲就轻信了,没想到人家现在翻脸不认账。
正在争执间,警卫室里进来一个人,看到屋里的情形,大声问道:“怎么回事?这是吵什么呢?”
郑树脸憋得通红,看清来人后,喊了一声:“尤主任。”
尤振新瞥一眼坐在旁边翘着二郎腿的冯万林,问郑树:“这人是谁?”
郑树深吸口气,把合同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我真的有他签字的欠条,清清楚楚写着欠了我父亲一年的工资两万块。他不认账,我还可以联系我父亲生前的工友作证……”
“欠了又怎么样?”冯万林继续赖道,“我后来补上了呀?这合同里又没写……”
“冯老板,是姓冯对吧?”尤振新开口道,“我要是你啊,就不会钻这合同的空子,老老实实拿到剩下的六千块钱,趁早把这清了完事。”
“你什么意思?”冯万林倒打一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告到法庭上,他们老郑家也不能不认账!”
尤振新一笑,说:“告到法庭上,你还真未必能讨到好处……”
冯万林说:“我知道你是这小子的老师,想护着他,吓唬我是吧,我还就不吃这套!”
“不是吓唬你。”尤振新不慌不忙说,“你自己算算,这合同是四年前签的,郑树今年二十,说明他签合同的时候才十六,未成年啊。《合同法》上管这叫‘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也不是说这合同不成立,得有法定代理人追认后,这合同才生效。可郑树他母亲没在这合同上签字……”
冯万林愣了一下,大声说:“他妈不识字,他们老郑家的事就是这小子做主……”
“那咱们上法院试试?看看法官怎么说?”尤振新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所以我说,我要是你啊,悄没声儿地得了最后六千块钱见好就收。真想赖账,还不一定谁能赖得过谁。”
冯万林瞪了尤振新片刻,像是在想他说的话可不可信,最终转头冲郑树发狠道:“小子,算你走运,有人帮你撑腰。六千块钱八月底前打到我账上,不然我上你老家找你妈要钱去!”
郑树在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下,按照现在送快递的收入,两个月六千块钱应该不是问题。九月份到新单位报到前,这笔债就能还清了。心里有了底,他冲冯万林说道:“你放心,我才不会耍赖,到时候肯定还清你的钱!”
冯万林没讨着好,气咻咻地走了。
郑树松了口气,对尤振新说:“尤主任,今天多亏有您,不然就被他讹了。”
尤振新拍拍郑树肩膀,说:“多亏我儿子当年给我提供的实战经验。尤峥十六岁的时候,偷偷买了一部苹果十六代手机,好几千块钱,被我发现了拿回去退,那卖手机的不给退。我找懂法律的咨询,人家告诉我有这个《合同法》,这才把手机退了。”
郑树想起尤峥那经常不可一世的模样,再想象他当年被他老爸镇压的场景,忍不住想到一句话:谁没有过2B的年华呢。
尤振新则在心里感叹,人家儿子十六岁时已经能背起家里的债务,自己儿子十六岁时还为了一部破手机闹了半个月,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真是一点都没错。
尤振新想起前两天有个老朋友给他打电话的事,对郑树说:“跟我来一趟驻培办,我有事情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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