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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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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街道上的巡夜人响亮的调子敲打着第三次‘三更半夜,小心火烛’的时候,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越过了上官家的院子,从可以看得见荷花池水的雕花窗子,进入了两人的房间。
房间里的灯在轻微的孜孜声中,明亮起来。
一个轻衣宽带的男子,一条腿伸直在床上,虚搭着床沿上的另一条腿,摇晃着,倦懒神色,含笑的眼睛,望着进窗的男子,“等了您好久了,’醉华阴’带来了么? “
来人愣了下,迷惘的目光从他修长的腿上扫过,微红的脸庞也露出笑容,“不记得了,不如下次见面的时候,带给您。”
床上的男人嘴巴一撇,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把抓住来人的肩头,“真是不该相信你的,我有一种大概这辈子都不能喝上好酒的感觉。”
“怎会会呢,总有机会的,我们一起对酒豪饮,喝遍这世间的好酒。”
“也对呢,不说世间啦,最近的机会,酒可以和你一起喝酒,不如明天好了。”
“啊,正巧明天我不当值,有假期,和您一块去喝酒。”
“是么,那真是太好了。”浮尘兴奋的说。
张明不好意思的笑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窗户上的白染轻轻的哧了声。
池子里的水在茭白的月光里,荡漾着浅薄的银色光芒,安灵而美好,然而,银色在触碰到荷叶的时候,又碎成了小片的玉,打破了得来不易的安灵。
夜晚,总是充斥着无人发觉也无人可解的残缺绮丽。
“情况就像是我说的那样,书生是没有见到啦,但是上官家书房的事情,张小弟也会觉得奇怪吧,又谁会在堆满书的房间摆一个香炉呢?”
张明垂着眼睛,“或许就像是官家说的,真的只是一个火炉。”
“才不是,绝对是香炉。”浮尘说着,见张明不信的样子,就朝白染问,“那,是么,小染。”
张明也看向他,后者的黑发在冷风中飞舞,声音如水,“是香炉,那样的房屋,即便是移走了那个炉子,其实里头还是残存着很浓的味道。”
此时,浮尘插话说,“我们家小染,一直生长在与世隔绝、不场染尘烟的御灵山,那种修身养气的好地方,对于味道,尤其是混杂着世俗、欲望的味道十分的敏感的,所以小染说的话,是绝对可信的。”
“啊,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味道?”张明追问。
“说不清楚,混杂着许多许多,“白染眉毛蹙起,淡淡的说,“若是非要说清的话,那么,就是一种让人想要立刻逃离那里的味道。”
白染有些噁心,真是连回忆起来就会觉得噁心。
白染和张明默然对视一二。
突来的寂静,三人都不再说话了。
………………………………………………
第二日,青楼。
“各位大爷是说想要见夭娥啊?”青楼里的妈妈露出疑惑的脸色,歪着头想了想,“说起来,我好像从前几天都没有见到她了,不过本来就没有什么客人,见不到也是正常的呢?”
浮尘和张明交换了眼神,浮尘说,“那么,可以让我们见见她吗?”
“这个么,想要见这里的姑娘么?当然很容易,只要有那个就行了啦。”
就是没有那个呢,浮尘在心里叹息,暮然抓住张明的双肩,后者在怔忪间,被他推了出去,推倒了妈妈面前,他笑着说,“没有那个,您看这个可不可以。”
“哈,你是发烧了么?”张明没想过他会用自己做抵押,红着脸朝浮尘反驳。
“虽然长得俊俏,可以这个胡子好奇怪,剃掉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妈妈说。
“哈,才不是那样呢,我才不干?”
“呀呀,你们这是想什么呢,我说的是这个,这个。”浮尘说着俯身弯手,朝张明窄腰一捞,一块虎头鎏金铜牌就展现在众人眼底。
浮尘指着腰牌,“这个,这个。”
妈妈看清之后,闭了嘴巴,不说话。
张明发现自己会错意,脸色更红了。
“有这个,我们可以去见见夭娥姑娘么?”
“既然是衙门的大人们,当然可以。”妈妈不情不愿的说着,呼唤了一个名字,不一会儿,一个姿色平平的小姑娘走了过来,妈妈对着她吩咐了几句,小姑娘小声回答了几句,直到妈妈的脸色变的不悦,小姑娘最后唯唯诺诺的离开。
“有什么事情么?”
“夭娥不再这里。”
“是什么意思?”浮尘问。
“就是刚刚那个姑娘,她和夭娥是同住一个屋的,她说的,前天起就没有见过夭娥了,真是的,即便要走也不能随随便便的罢,真是给人添麻烦!”妈妈说着这话,语气里是责备,却并没有一丁点因为有人失踪担忧的意思。
两个姑娘一个屋子?看来夭娥的日子确实很惨淡呢!
可以,一个屋子的人,却对于同屋的人失踪没有一丁点的焦虑!
浮尘忽然想起了夭娥姑娘说过的话,biaozi和biaozi之间没有什么情义,即便她死了也没有人觉得可惜,照现在的情形看来是真的。
“那我们可以去她屋子里看看么?”
“当然不可以!”妈妈尖叫起来,“刚刚不是说了么?她和别人一起住的,那个姑娘还在里头,我怎么可能为了她一个人,让你们几个男人随便进去。”
“自然知道不方便,但我们是为了……”张明朝前跨了一步,正说着,浮尘一把按住他肩头。
“那我们只是看一看上次那个房间,这个总可以吧。”
“那个房间?”
“妈妈,请不要这样装傻了,您每天要记住这么多的贵人,每个人自然过目至少三日不忘,自然知道在下说的那个房间。”
妈妈不耐烦转了身,扭着腰上楼,哼哼说着,“也不知道说你们幸运,还是我不幸,那个房间这两天撞了邪的,居然没有客人点过。”
妈妈叨叨着,在前面带路。
白染走在前头,浮尘和张明其后并肩而行。
“你这个样子是怎么呢?莫不是第一次来了这里,所以害羞了!?”浮尘看着一侧张明那泛着淡淡桃红色的清秀脸颊,不由打趣。
以为张明会反驳,没想到他这次居然点了点头,倒叫浮尘不好继续欺负了。
张明暮然看了他一样,莫名几步走快。
浮尘自言自语着,慢悠悠跟上去,忽然前头传来大叫的声音,他加快脚步,声音正是从那个房间里传出来了,此刻,张明和白染已经走了进去。
“这个屏风,怎么倒了,哎吆,这可是我花大价钱买的啊!上面怎么还有一个脚印子,脏死了!”大叫着的正是妈妈,她埋怨着,扭头却看见跟在自己身后的男子伸手在桌脚旁捡起了上面,居然是一个染着血的匕首。
“这,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回事?”妈妈声音越来越大起来。
张明抬头的瞬间,浮尘也在看着他,两人都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浮尘已经走近他拿过那匕首。
张明这才说,“这个匕首和上官老爷胸前伤口的尺寸一致,上头还有血迹,夭莪很可能就是凶手。”
“不一定!”浮尘淡淡说,张明一愣,他眼睛盯着匕首,“你看清楚,上头的血迹,分明只是沿着刀刃,这样割下去,伤口一定是整齐的切口,绝对不是上官老爷那样乱七八糟的,还有你仔细看上面的血迹。”
张明顺势看去,终于明白了什么,整个人陷入了困局。
白染此时走了过来,探头去看,唇角抿着,浮尘自然知道他没有明白,就解释说,“上头有两行干涸的血迹,从干涸的程度上看,一条深的发黑且脱落的几乎看不见血痂子,至少一个多月,而浅红色的是才留下的,应该是在前天晚上。”
“前头晚上,可是那个时候,我们不是在这里么?”白染惑然着,随即又说,“对了,那天我们离开的时候,撞上的那个人正是宋青书,他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来找夭莪的,所以师叔的意思是,血迹是他来之后,留下的?”
浮尘笑了下,“应该是。”
“难道,两人确实杀了上官老爷,怕事情败落,互相推诿责任,错手间,一个杀了另一个人?”白染淡然说着。
“自然不是啦,不是说了上面还有一条一个多月的血迹么。要是他们杀了上官老爷,那个在新旧血迹之间,应该还有大片那时留下的血迹。”浮尘说。
“那么……?”白染拳头握起,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很无力,对于案子什么的,没有一点窥猜力。
浮尘揉了揉他发顶,轻声说,“这个匕首是他们谁的还不好说,但是无端端的谁会拿个匕首出来晃悠,自然是他们两人在一起说话,发生了什么,牵扯到了这个匕首,最大的可能,一方无意发现了这个匕首和上头的血迹,询问另一方怎么来的。”
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屏风,又说,“因此发生争执,一个割伤了自己或者另一个人,留下了血迹。”
“我觉得浮尘大哥说的有道理,但是,应该是误伤。”张明说。
浮尘看向他,他也对视着浮尘,如同风动树叶的声音,“那么相爱的一对人的话,应该不会忍心伤害彼此的,是误伤。”
“很有道理。”浮尘笑着。
“我说你们说的差不多了吧,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离开了么?我要找人收拾这个厢房了,真是晦气呢,屏风真的好好洗。”妈妈在三人说这话的时候,检查了房间里里外外,确认没有其他损失,之后如此的说。
“那么,请问,前头晚上,这个屋子的动静有人发觉吗?在这,宋青书那样的穷书生,你们就让他随便进来没有关系么?”
妈妈正俯下身子去扶屏风,听见他的话,直起身子,对着他笑说,“这个大爷您就不懂了,虽然我们这里的姑娘都不是什么干净的女人,但总归是女人。女人嘛,谁不希望有人真心的对待自己,所以,我们这里有一个规矩,但凡有那个男人肯为我们这里的女子抛弃一切,他就可以自由的进出,即便他是傻子还是穷光蛋!直到有一天他们两个一起离开这里。”
她脸上浮现出讥笑,“那个小子,他做到那种程度,我们都不是瞎子,自然随便进入。”
浮尘发现自己在这一刻,看清了这个风韵犹存的夫人厚厚妆容后的心酸、无奈和情义,觉得她的身影穆然高大了几分。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两个活人在这早就被人发现了,应该是离开了吧,离开也好,死在这里很麻烦。”妈妈补了句。
“大概也是走了,那我们去那个庙看看。”
“不在那里,”浮尘瞅着屏风上的泥土,张明和白染随着看去,才发现上面的泥土是红色的。
浮尘问妈妈,“这里有什么地方泥土是红色的吗?”
妈妈想了下,“红色的泥土?”似乎一脸的为难。
浮尘正要再说,妈妈啊了下,指着泥印,“这个我知道,附近有一个红毛丹林,现在这个时候,红毛丹的颜色染着泥土,就是这个颜色。”
“应该就是那里,那就告辞了,多谢!”浮尘说着,三人朝外走。
长廊的雕花圆形红柱五步一个,每两个之间都垂着数十根间隔食指大小的红绳,红绳上寸寸打结,在尾端松松的垂着穗子。
红色的穗子,在琉璃灯光中,馥郁的香味中,沙沙作响。
三人正踩着红木的地板,走在这样的长廊上。
迎面,十个纤细身段的美人,着轻盈如羽的紫色和青色衣裳,稀稀疏疏的迎面走来,花衣逶迤、浅笑妍妍、眉目流华间,仿佛天仙从云端而来,不禁叫人心神一荡。
这才是真正的美人嘛,比上次来的时候,看见的好多了呢!浮尘在心里想着,十多人的美人帝已经走到几步的距离,他眯起眼睛,这下大饱眼福了。
“对不起呵,可不可以让一让麽。”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没有分辨清楚,这个美妙的声音来自哪里,浮尘已经移步在一旁。
一脸红晕的张明和冷淡的白染也站在一旁了。
然而,三人却不期然的都看着这一群人。
“这是有趣的人呢,一个个呆子!” 一个调笑的声音说着。
听到这声音,浮尘的心一嗡,以为是错觉,追随着说话人看去,美人低笑着互相耳语着从他们眼前经过。
浮尘的目光,在这红紫青的流光交错悬浮,最后盯住一个紫衣美人,变的不可思议了。
“那是……?”张明失口惊呼,零星的美人回头,他忙忙低下头去,慌张的看着地面。
白染的眼睛也睁的好大,却一字不说。
看来可不思议的不止他浮尘一个人。
等美人经过,三人走到了一起。
“刚刚穿着紫色衣裳的是男人吧。”最先说话的居然是白染。
“嗯,男人和女人混在一起,穿着紫色女装的是男人,而穿着青色男装的是女人,女人嘛正常,男人出现在这里,还这样穿,多半就是……”浮尘没有说出猜测的在舌尖绕着的词汇,只是支着下巴,看清某人的越来越不自在的脸色,他问,“他们这是干什么?张小弟,你知道么?”
张明眼睛虚浮着,吞吐说,“是听说过。”
浮尘沉默着示意他继续,他隐晦的说,“最近在达官贵人之间,流传着这样的游戏,就是让男子和女子互相变换身份,陪同玩耍,好、好让他们、他们……取乐。”
“也就是说刚刚那些男人真的就是出卖身体赚钱的,所谓的小倌呢!没想到男人女人居然会同时出现,卧龙这里小小的地方,风尚居然已经开化到这种程度么!”浮尘面不改色的说着。
在这个国家,有一个公开的秘密。
因为这家的皇帝不知道为什么从前前任开始养起男宠,所以有地位的臣子和有钱的子民们也模仿起来,官宦或者富贵人家,虽然不可启齿,但有一两个男宠并不是什么怪诞的事情。
而在平民间,也慢慢出现为求男色而设立的‘蜂巢’,尽管场所隐蔽,想要见到那些小馆也需要熟人介绍。
这个朝代,大行男风!
不过,浮尘还是头一次看见。
“浮尘兄,不觉的这样……就是这种男人很奇怪吗?”张明看着他的目光说不清的忐忑。
“哈,也没有什么。”浮尘嘟囔着。
张明垂下眼睛,嘴角不可察觉的扬起半分又恢复。
“比起这个,我们还是去找那对苦命鸳鸯才是。”白染冷淡的说。
浮尘微微颔首,不自觉的回头看了那紫衣一眼,心中如蚁噬咬,说不出的奇异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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