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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华倒影·许文霜(9)
已进黄昏时分,暮云千重,暗暗地投将下来,一片绯色,红霓万丈。在应景的时节,就该在这暮色的渲染下携手看遍无限芳菲。然后载着温馨和甜蜜回去,回去将它枕在床底下,果真相思一片。
路上行人往来不绝,每个都去得如此匆匆。他们,她们,带着踏春的情趣在他面前吟唱。如飘风般拂过烟波亭。惟独他,孑然一身。像个落拓少年似的从白天一直坐到现在。一开始,他就用自己的双眼去搜索,棋盘每次淡淡幽香从他身旁擦过后,一定会等到那次的蓦然回首,让自己再认笑靥千千。但好像,对于他来说不存在那次唯一的偶然。
该等得人还没到。
他一边自言自语边往酒盏中又斟了回酒。倒不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用左手慢慢把玩着,仿佛对这杯子有着无穷的好奇。半晌,才用宽大的袖子裹着仰头喝干。仅仅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却被他玩转得相当飘逸。看来在苦候了差不多一天的情况下,他的心情似乎仍维持的很好。因而神色怡然的他让人感觉并不难看。虽然亦是书生打扮,但书生特有的儒雅气质却完全被截然相反的旺盛气势给替代。因而,只有他才会在众人中显得如此特殊,也只有他才会让人一见面就过眼不忘。他的才华丝毫不加修饰地锋芒毕露,强迫性地叫人记住他的名字—秦少游。
这样的等候本来就是以一种直接的方式来考验他的秉性。于是,他伸出手再去抓那只酒壶,却摸了个空。奇怪之余,忽然感到一条水线从上方盈盈落下,进入他的杯中。几点水珠细碎地飞溅到他白皙的脸上。然后一个熟悉而娇柔的声音近距离的响起:“你还是老样子,连喝酒也要摆架子。”
他忽地抬起头,那副美丽容颜清晰无比地映入他的眼帘。这个时候,他毫不回避地对着她笑了,“许老板肯来赴约,叫我等一天也算值了。”
“我说过了,你叫我什么都好,就别把这‘老板’二字加在我头上,怪难听的。”
那女子浅笑薄嗔,正是潇水阁许文霜。此刻她看来美艳如昔,完好的脸上渗不出丝毫忧愁苦闷。双颊两片淡淡“红云”,实如雾夕莲出水,霞日照高粱。她倒不急坐在那石凳上与秦少游相对。反是倚在亭下的栏角处,闲闲地靠在一旁。双手正要搁后,忽然触碰到几样类似纸制的东西。便回头去看,见身后散落着三四副画轴,皆由细带仔细地卷好。许文霜转回身待要以询问的眼神望向秦少游,但讨厌的是,秦少游似可以回避她的目光,耷拉着头惴惴摩玩那酒盏。许文霜会心一笑,心道:“他特意邀我来此一聚,我想是什么呢,只不过要我看几副画而已。
既已猜透他心思,许文霜便徐徐展开第一副画轴。一路拉将下来,她神色之中就倍添几分凝重。到得后来,眉峰好似也都要聚集在一起,她兀自定了定神,缓缓道:“这画,你可千万别告诉我是出自于‘秦少游’的手笔。许文霜说到“秦少游”这三个字时,故意将音咬得极重。
徐徐,他抬起头,视线开始盘桓在她脸上。然后轻轻地笑了,笑得温和而干净。一双清亮的眸子直直地定着许文霜那张俏脸。悠悠地回答:“我要说是呢?”
许文霜再也抑制不住,“倏”地站起身,将画轴抛在他面前。白底的宣纸在半空一泻而下被绯色渐渐染满,衬着暗暗的迷蒙光线。几抹鲜艳的色彩刺入人的眼,凌乱的笔触纷至沓来,细节的生硬毫不避讳地暴露在外。深浅不一的色块就像还未化开的浓墨,黑漆漆的,突兀得很。
他却不动声色地捡起掉落在地的画轴,然后很是认真的整齐地卷好。随即迎着许文霜泛起层层冷意的剪水秋瞳正色道:“文霜,可否卖我个人情?”
忽然间,许文霜的身形稍稍晃了晃。一袭曳地的锦衣华服幸而在此时做了她的牵绊,让她不至于失去重心。
乱发拂过耳际,偶尔有几缕被鬓间所禁箍的发钗所纠缠,缠络得隐隐生疼。她却恍若未曾感到,那双媚惑人心的凤眼此刻留下的只有痴狂。
她的思绪在间间断断地被倒退中,分分秒秒地被凌乱中。她清楚地记得和他见面不过四五次。她的冷艳华贵,他的清傲疏狂本该针锋相对。但出乎意料的,两人之间似乎只容得下平静。她曾觉得自己会将这种心平气和继续延迟下去。和他,默许般成了“君子之交”的朋友。可是,她忘记自己仍如初出时脆弱依旧。在无人的黑夜里,伴着月色有意无意的窥探,懵懂地想,我和他也算是见过不少面的了,但,为何,总像是从未相见般如过眼云烟。
昔日伤怀,只为如今一声称呼而又如浮云般消散。毫无疑问的,她无时无刻不在设想着,有人会这样叫她。简单地唤着她的名,她幻想可以让一切都变得明媚起来。柔情渐渐漫上了她精致的瞳孔。她开始怀着一种坚定的信念考虑,无论秦少游要的这个认清是什么,自己都会让予给他。
即便没有回答,他显然也能从这前后鲜明的转变中察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未曾想到一个称谓所带来的效应竟是那么大。
留出一丝空余,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秦少游也许能够看到内里蕴涵着的一股微妙情感。于是,他要说这个人情如何卖法:“请你收下这些画。这就是我唯一的请求。”
许文霜嘴角隐隐含着的笑意在刹那间僵化。但舌头并未麻木,她勉强抽动了一丝道:“既然不是你所作,我没有理由要收下。你不可能不知道我收下这些在潇水阁代表的是什么。”
他没有再试图用语言来诱惑,知识用成摸老替代。然后他感到许文霜已经走道自己面前,那股淡淡幽香立刻将二人细细地包围。
半晌,他听见她轻轻的叹气,娇柔的嗓音伴之响起:“你是为数不多中能轻而易举地探出我弱点的一个。但这并不代表我什么也不知道。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我就想问你一句:这,是不是与秦姑娘有关?”
注定是个没有回答的问题,她想。
“我想你早该猜得到。”他笑着说。
许文霜忽然发现从适才和他见面伊始,他就总是轻轻地笑着。
"秦公子觉得这样很好吗?你本不该如此纵容她。”
这话多少说得有些刻薄,可在秦少游耳里,他能做的就只有苦笑。因为他清楚地看到许文霜正将那些画轴都叠好,然后将它们一齐抱在手中。
“这个人情,我是不准备卖的。但做个交易倒也无妨。我可以将画收入潇水阁,不过你必须要答应在潇水阁为我作词一首。”
许文霜浅笑盈盈地说来,不给秦少游任何插话的机会。她特意在说“潇水阁”这三个字的时候,把音调往上扬了扬。随后,徐徐回转过身,便要离去。
其话中内里的所含的意思,秦少游不可能不清楚不明白,他已不需要作出任何应答。自然许文霜也大可以潇洒地离开。于是他依旧维持着那份轻轻的笑容,这看来倒像是可以装出来的儒雅风度。
不过耳后忽然传来的娇软细语,不自禁将他本性中的那份气盛轻狂又一次推波助长:“秦公子,‘文霜’叫来比‘许老板’好听多了,难道你自己不觉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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