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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洛祈并没有依言很快回来。他踏进主帅营帐的时候,天都黑透了。伙房热了饭菜送进来,洛祈才吃了两筷子就放下了。
“吃不下也要吃。你赶了好几天的路了,路上肯定没好好吃饭。”墨枫把筷子塞回他手里。洛祈抬头一笑:“那你陪我吃。”送饭菜来的部下早识相地放了两对碗筷,虽然墨枫已经跟李潇他们一起吃过了。
墨枫无奈,这分明是耍小孩子脾气!但也没辙,只得夹了一筷子鲜菇给他,自己捡了一根青菜慢慢嚼着。
洛祈将鲜菇尽数吃完,又不肯动筷子了。墨枫觑他,他嬉皮笑脸以对,一副你不给夹菜我就不吃的架势。墨枫无语,忍着头皮下暴跳的青筋哄洛大帅吃饭,一顿饭磨蹭了半个多时辰才吃完。
唤部下进来收了碗筷,洛祈窝进躺椅里,端起墨枫新泡的茶美美地喝了一口,“对了,主帅营帐被你住了,我住哪儿?”
墨枫慢条斯理地说:“你住这儿。我搬走。”
洛祈马上笑道:“不必不必,这儿再住四五个人都不嫌挤。你现在是总指挥,哪有让你搬出去的道理。我跟你蹭个地儿就好了。”
墨枫淡淡地说:“你既回来了,指挥权也该移交还你了,也免得遭人非议,以为你被我架空了。”
洛祈正色道:“这个不忙。临阵换将是大忌,我不熟悉情况,你必须坚持指挥。”
墨枫也知不错,便没再多话。
洛祈一杯茶喝完,放下杯子,才慢吞吞地开口道:“华言想见你。”
难怪心情不好,连饭也吃不下。墨枫拿起茶壶给他倒茶,淡淡地说:“就算他不提出,我也迟早要见他。”
洛祈端起杯子,悬在半空,不喝也不放,僵了好久,也只重重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出来。要在平时,墨枫肯定有兴趣看他吃瘪无奈的模样,可惜,他现在的心情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怎么?担心我——余情未了,网开一面?”他玩笑道,抬眼见到洛祈的眼神,心里一紧。这事玩笑不得,洛祈是认真的。
“怎么不担心。”许久,洛祈苦笑道,“我都嫉妒死他了。”这好像还是墨枫第一次当面承认,他对华言有情……吧。
墨枫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今天我并没有对他手软。”
“我不是担心他……唉,怎么说。”洛祈低声道,“他的手段太可怕了,连我都觉得招架不住。你若……唉。”
墨枫轻轻笑了笑,“我跟了他那么多年,他的手段我熟悉得很,放心。”
洛祈摇了摇头,“他现在跟原来不一样了,你以为他的伤是怎么好的?”他看着墨枫,“他消失了整整五年,五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了。”
墨枫一愣,心中划过一道森然寒意。是啊,当初华言离开的时候,是已被断定了终身无法再握剑习武了,可今天他出手时,华言拔剑救华清于刹那,身手根本不减当年!
“是啊,五年了。”他无意识地笑了一声,脑海中浮现出那张被烛火一点点噬尽的信笺。
“是该好好谈谈了。”
他站起身,正想走,衣袖却被拽住。转头,正对上洛祈深黑的眼眸,那眸中蕴着他最不敢面对的感情。
他慌忙错开那目光,“放心……”突然却被猛地一拽,落入一个温暖的禁锢。洛祈与他在室内独处时身上一贯是没有坐忘无我的,此时紧紧抱着他,唯恐下一刻就会失去。
这是洛祈第一次对他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但奇怪并不觉得尴尬难受。一瞬间的僵硬过后,墨枫试着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宽抚他。但那禁锢反而更紧了些,箍出些生疼的意味。指尖穿过冰凉柔软的发丝,带出了深雪般的寂寥。
许久,洛祈才低声道:“天冷夜凉,早些回来。”
他想说的太多,然而最终出口的却只有这一句。他其实并没有立场去干涉,更不愿去勉强。他本以为他有足够的时间去熟悉和亲近,才会需要面对这最无把握的一幕戏。他的胜率不足一成,可是现在他已不得不放手。
他松开了手,却一直没有抬头。墨枫默然看着他,伸手入怀,取出一支莹□□雅的笛子递过去。
洛祈带了几分疑惑,抬眼。
“换你的指挥令牌。”墨枫没有多说,把雪凤冰王笛塞进他手里,转身出了营帐,留洛祈一人握着笛子,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华清和华言都被单独关押,或者说软禁起来。因墨枫之令是“好好招待他们”,三军部下把人带回来后倒也没亏待了,让人好吃好住地待着,只是逼服了软筋麻药,缴了武器封了内力,再差人严格看守,却连手镣脚镣都不曾有。
华言就被软禁在烟雨居舍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里,屋里屋外都有人严密看守监视。见墨枫过来,整齐地行了礼,随即就有人为他解锁开门。
墨枫还了礼,深吸了口气,缓步走了进去,屋里的两个弟子也起身行礼。墨枫手一挥,两人便规矩地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华言这才抬头,看着墨枫淡淡一笑。
“你来了。”平平淡淡的语气,仿佛还是当年,深夜在灯下探讨公务,或言谈欢笑的情形,从不曾变过。
“嗯。”墨枫应了一声,看着他,等着他发话。然而他仿佛并不着急进入正题,只走近了些,笑容也淡去了几分,“你瘦多了。”
墨枫不着痕迹地错开他,自顾自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最近事多,折腾了两个多月没消停过了,清瘦了些也正常。”
华言凝视着他,“你本就是璞玉之才,眼下也越来越有大将之风。果然当年跟着我,是太过委屈你。”
“也说不上委屈,无非是愿不愿意而已。”墨枫淡淡地说,“人活一辈子,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过得舒心。若忤逆本心,纵然揽尽天下权势财富,不也一样郁郁寡欢。”
华言微微苦笑,“你确实成长太多了。”他蹲下来,苍白的手覆上墨枫的手背,“当年要你留守浩气,是我欠你。两月前阿清和浩气高层没有查明真相就通缉你,是他们欠你。你如果真要选择离开浩气,我们也没有立场阻拦。只是——你怎地偏偏入了恶人谷?”
墨枫挣了挣,华言反而抓得更紧。他就也没再挣扎,只是道:“没有如果,我现在已经是恶人谷的人了。这是事实,我再解释,也不会改变。”
“为恶人谷效力,向你十多年安身立命的浩气盟开火,屠戮曾经与你并肩作战的战友,这也是你的本心吗?”华言轻声问。
墨枫默然,半晌才道:“你不也离开了浩气盟。”
华言深深凝视着他,深邃的眸子深处仿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当时是没有选择,但你——你何苦要做得这么决绝?就为了和我赌气?”
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东西,让墨枫艰难维持的心理防线几乎垮塌。他一时间无法回答,既无法否认,也不愿承认——要是没有那一纸信笺,他是不是还会那么果断干脆地决定加入恶人谷?这答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我也没想到,与你再见竟然会是这么个情形。”许久,墨枫才艰涩地说。虽然知道要华言回来只是个不现实的奢望,但五年来他有哪一天不在想念?脑子里也有过很多近乎荒唐的重逢设想,但是再离谱的,也全然不是现在这样,阵营对立,兵戈相向。
他原以为此生都无法再见,不想华清轻轻松松,就把人请出了山,替他保驾护航。岁月无常,到底是谁背叛了谁?
“是我负你。”华言紧紧握着墨枫的手,抵在额前,“是我不该,我……”
“五年了,”墨枫带了几分疲惫,“你不再信我,我不再可信,都不奇怪。五年之前又何曾能想到,今日你我会如此相对。”
华言抬起头,眸中那种复杂的情愫越发浓烈,他轻轻吻上紧握着的那只手,低声道:“被迫离开我们共同奋斗过的地方,本就忤逆了本心。我只问一句,你可愿,重新开始?”
墨枫被他看得越发动摇,艰难别过头,“世上没有后悔药。”
华言让他把手贴上自己冰凉的脸颊,“我如此糊涂,我们大家都如此糊涂。你分明还顾念着浩气盟,怎么会背叛通敌?”他微微苦笑,“你若真有心破落雁城,照现在的情形看,以你那块指挥令牌的威力,恐怕就算浩气七星亲自迎战也未必挡得住。你若有心要打垮浩气,华清根本不会有机会从小道溜出落雁城来找我。”他抬头,深深看着他,“落雁城内外所有的关卡布置和小径密道,你全都一清二楚,然而你只让人堵了两条进山大道,没有更多的举动——你的心仍是浩气的。”
“所以,如果你愿意回来,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墨枫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许久,他才笑了笑,说:“那你呢?”
“如果你愿意回去,我会回去陪你。”没想到华言毫不犹豫,直接答道。
墨枫愣了愣。
“如你所说,人生在世,不过是为了舒心二字。我离开这些年,又有哪一日忘记过浩气盟,忘记过你?或许对我而言,回去也是最好的选择。”华言轻吻他的手心,“你的二军现在有的去了阿清那儿,有的混成了散人,还有的退了阵营。其中有不少是我的老部下。只要你我再度联手,重组二军,他们也一定会回来的。”
墨枫低下头,轻轻笑了笑。
“听从自己的心,是么。”
华言站起来,俯下身,一手拄上墨枫椅子的扶手,一手托起他的下颔。对视。
“我知道你的心。我知道它在想什么。”他眼眸深处仿佛透出了琉璃般眩目斑斓的光彩。墨枫有些晃神,看着他缓缓靠近,思想逐渐停摆。
太近了,近得已经能感觉到彼此温热的呼吸。不知为何,墨枫眼前却突然浮起临走前洛祈孤寂落寞的身影,心蓦地抽紧。下一刻,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他一把推开了华言。
华言猝不及防,趔趄了一下,一抹难以置信的表情一瞬即逝,再抬起头来,已是满脸的似笑非笑。
“原来是这样。”他低笑了笑,“原来,传言是真的。”
相对于他的泰然自若,反观墨枫却有些慌乱不知所措。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推开华言,明明思渴了那么多年,心心念念都是他,如今终于得见,终于靠近他,怎么都不该做出这样的举动。
听到华言的话,他带了几分怔愣抬眼,“什么传言?”
华言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只是再度上前,俯身把手伸向他腰间的指挥令牌。意料之中的,手腕瞬间被墨枫擒住。
两人抬头,目光撞到一块儿,墨枫别开了眼。
“指挥令牌,对你就那么重要?”或者,换言之,这令牌的主人,对你就那么重要?
见墨枫不说话,华言低低笑了声,“这就是你加入恶人谷的理由?”
墨枫终于有了反应。他也自笑了笑,松开了华言的手腕,“我不加入恶人谷,你以为今天还能见到完好的我?”声音里夹着微弱的颤抖。华言淡淡地看着他,须臾,果断地俯身环抱住他。果然,这次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你受委屈了。”他轻叹,“阿清太不懂事,不识大局,目光短浅。但如今我回来了,我不会再让他这样胡闹。”他偏过头,气息吞吐,撩过他的耳廓,“你还愿意信我吗?还愿意回来,与我一起共创天下吗?”
墨枫默然无语。华言并不催他回答,只是抚上了他的后脑,让他倚靠在自己肩头。周身笼罩着的是他曾经最渴切最依赖的气息,墨枫在内心无力地笑了笑。五年,真的已经太久了,久到他已经不习惯,或者说不愿再屈从于这样强势的掌控。在权力巅峰待了数年,他已经不习惯仰视。
你知道我的心吗?
你并不知道。
华言轻轻拥着他,他把头埋在他颈侧,喃喃道:“华言。”
“嗯?”华言柔声应道。
“好累啊。”墨枫喃喃说。
“时间是有些晚了,你可要——回去休息了?”华言轻声问。
墨枫闷闷地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道:“你不要我给你答复?”
华言笑了笑,“不急,那边据说救过你性命,现在又对你委以重任。你若要多考虑一下,我能理解。”
终于知道不能所有事都急功近利了么。“嗯,还想问你个问题。”墨枫低低地说。
“问吧。”华言柔声道。
“我的通缉令是华清签的。”墨枫抬眼,直视他,“你可知道为何是他签的?”
华言想了想,“他是一军统帅,当时你清白不明,浩气军团中也只有他有资格签发你的通缉令。”
墨枫笑笑,“以我阵营指挥的身份,若真因叛变被通缉,便是由谢盟主亲自签发通缉令也不为过,他有何资格来签?又或者,我已因叛徒身份被逐出浩气盟,那便是任何一个浩气军团的统帅都有资格下令通缉我,又何须劳动他第一军团统帅亲自动手?我若重回浩气盟,他作为通缉令签发者,面子又往哪里放?”
华言俊挺的眉微皱了皱,“我知道你和他有矛盾,但也无须在这种事情上钻牛角尖。你若愿意回去,此事我会与他协商。”
墨枫轻轻笑了笑。罢了,看来此事你并不知情。最好不知情。
“那我再多问一句吧。”他轻声说,“若我和华清决裂,你站哪边?”
华言皱眉,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为何一定要走到那一步?如果你愿意回来……”
墨枫不想再听,笑了一声,推开他站起身。刚迈一步,华言抢上前来从后面抱住他。
“若你明天能给我答复,我就明天回答你,好吗?”他在他耳边低声说。
墨枫笑了笑,回头,“好。”
华言点头,轻声道:“回去吧。早些休息。”
“你也是。”墨枫转身,推门而出。门外的守卫一齐行礼,其中两人随即快速走进屋子,继续监视华言。
华言看着墨枫渐渐融入黑暗中的背影,笑了笑,眸色一分分冷了下来,手指不动声色地攥成拳,又缓缓松开。
竟然已经,掌控不了他了。
他霍然转身,漠然穿过监视他的两名守卫,径自进了里屋。
墨枫并没有马上回主帅营帐。他独自踱到河边,蹲了下来,抄起冰冷的河水洗脸,动作渐渐有些狂乱,前襟和衣袖尽数沾湿,下衫和靴子也染了不少水渍。
他不明白华言是怎么了,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似愉快的会面,实际上,却是各自心怀鬼胎,貌合神离。连对着彼此笑一笑都觉得累。
真希望这只是一个可怕的梦,马上就能清醒过来。他宁可此生不再见他,也不想看到他变成这种样子。
那个沉稳大气的华言呢?那个威严磊落的华言呢?那个孤傲淡漠的华言呢?是不是被你吃了,你披了他的皮囊来骗我?
他把脸埋进了被河水浸得冰凉的双掌中,无力而失望。
那些话那些事,华言若是五年前说来做来,他可能还会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然而现在,除了讥笑和心寒,没有其他任何感觉——究竟是谁变了?
累啊。
他缓缓站起来,转身朝营帐走去。
夜已深。
大多数营帐都熄了灯。现在是战时,虽然近日没有发动进攻,还是必须按时作息,保持好充沛的精力体力。但是,远远就能看见高大的主帅营帐里暗暗地晕出昏黄的光,依稀照亮了前面的小路。墨枫加快脚步走过去,挑帘而入,看到那道士趴在昏黄的灯光下,睡得乱七八糟。
心里突然有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漂泊了那么多年,一直都是孤身风里来雨里去,什么事都是一个人扛。他从没奢望过世上还会有这么一个地方,有个人点着灯等着他,回家。
毕竟赶了那么多天的路,洛祈肯定是很累了。墨枫想了想,走上前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他的脸:“道长,醒醒,去床上睡。”
洛祈给冰得一个哆嗦,迷迷蒙蒙睁开眼,看到是墨枫,稍微清醒了些,含糊道:“终于回来了。”
“怎么在这儿就睡着了,小心着凉。”墨枫见他仍悃着不想动,伸手把他拉起来,才发现他竟是抱着雪凤冰王笛睡着的,心里一震。
竟是这般视若珍宝,舍不得放开么。
他定定地看着洛祈,方才发生的一切电光火石般回放,心里有些明白了。
“怕华言把你给吃了,哪里敢去睡。”被拽起来,洛祈终于清醒了,感觉到他的手异常的冷,忙把笛子一揣就去给他暖手,“怎么这么凉?”
“刚洗了手才回来。夜里水凉,手就凉了点。”墨枫道,“不碍事,一会儿就暖了。”
但洛祈已经注意到了他湿漉漉的袖口和沾了水渍的衣襟,“你洗手掉水桶里了?怎么浑身湿成这样?”一面把他往里屋拽,“赶紧换衣服,小心着凉。”
墨枫哭笑不得,“都要睡了,还换什么衣服?”
洛祈一想也是,脚步一顿,“那我去给你弄点热水来,好好洗漱一下。”说着转身就往外走。墨枫看着他的背影,浅浅笑开。
洛祈找伙房的值夜弟子打了一桶热水,提回主帅营帐时发现人并不在外间,里屋也没有光亮,心想难道是墨枫太累了直接睡了?便放下木桶轻轻走进去想看看,如果墨枫真的睡下了,他不愿打扰到他。
才进屋就看到那人负手在窗边站着,仰头凝望着远方的星空,整个人有一种极致的宁静。洛祈微微一笑,才上前一步,就看到墨枫转过身来。
“水在外面……”他刚开口,墨枫就向他走过来,下一刻,那人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洛祈的大脑空白了一瞬,连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已狂热地拥了回去。抑制不住的狂喜蔓延,他的心脏疯狂地跳着,连脸颊都蒸腾出了热气。
再也想不到,他见过华言回来竟然会是这样一种反应。火热的脸颊触碰到冰凉的发丝,丝丝沁凉渗入心脾,抚平了起伏难耐的心绪。
两人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在黑暗中紧紧相拥着。不必问,也不必说,只停留在时光静止的一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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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我写的吃的都是我不爱吃的OTZ鱼啊菌啊什么的最讨厌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