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坑洼洼

　　期末考试快要来临的夏天，教室里因为中央空调坏掉，所以临时打开的吊扇，发出恼人的声音。热得仿佛眼前有水气在蒸发一样的午后。
　　平时还算是挺受欢迎的课，此时呆在教室里安心听课的却并没有很多，不过尽管如此，周围还是弥漫着一股子汗水发酸的味道。
　　我敲打着圆珠笔的尾端。百无聊赖地听着教授有些遥远的讲课声。
　　樊意维在选修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坐到我的位子的近旁。
　　我抬头看了一眼他，他正貌似轻松地翻着手中的教科书。但看的并不是这堂课教的东西。而我也知道他并没有选修这一节课。
　　对方并没有主动搭理我，我也就没有道理首先搭理别人，这是我一向来的作风。
　　“听人说，我们两个很相似呵……”
　　仿佛不经意般，他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了过来。
　　我有些僵硬，但还是笔直地凝视着讲台上的教授。
　　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有点顾忌去看对方的脸，因为回头去看对方的脸的话，就势必要看到对方的眼睛，如果要看到对方的眼睛的话，就势必要说一些什么有建设性的言语。可是我这个人浅薄。自认说不出什么比较有建设性的言语。
　　的确，我自鄙，所以低调。
　　而樊则是个个性与行事皆有些夸张的家伙。所以，说我们两个相像，简直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不知道是哪个多事的家伙传出的谣言。
　　所以现在范来这么说，或许他本身还没有发现吧……
　　不过在我眼里却看得清清楚楚——是挑衅吧？
　　向来自负如他，当然不可能容许有人将他与那么不起眼的我相提并论。
　　所以，那的确是对我的一种挑衅。
　　我厌恶这样的挑衅，但也不想幼稚地接受。
　　我的确从来没有对樊的张扬看顺眼过，但是凡事不想惹人注目却是我旭唯一的行事准则。
　　我的自卑感虽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冒泡，但对于这种程度的挑衅，却根本不想理睬。
　　我懂得像我这样的人的处世哲学。
　　我装傻。所以我一直才活得风调雨顺。
　　“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呃，对不起，这样的谣言我没听说过啊，怎么可能？我不觉得我们有哪里相像……”
　　我静静开口，虽然其实我想出言讽刺，但是终究不想惹事。不应该刻薄，这也是我对自己做人的起码要求。
　　“小唯真能干，是个听话的孩子哦！”
　　我的童年曾汲汲营营于此类无聊的夸赞。
　　可是长大后，却发现自己想要的，也许是另一种如同咬断脐带般颠覆的东西。
　　也许不能称之为叛逆，但是总有些潜藏的反骨。
　　不过这种要求，是我只能在与祖母和老妈她们一起去寺庙里拜拜的时候顺带许一下的愿望。
　　我是个有些懦弱，又喜欢阳奉阴违，而且不够man的男人，所以即使是违心的话，也说得非常顺口。
　　“是啊，我也不觉得我们哪里像啊！”
　　对我的否认，他貌似有些满足，但是同时也似乎有些鄙夷，抬手拨弄了一下额际半长的刘海，口气突然就有些冷淡下来，“不知道那些人他妈的在想什么。哦？”
　　“是啊，真不知道他妈的那些人在想什么？”
　　随意说出的话语，却连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也没有出声，盯了我好半晌之后，“切——”了一句，受不了地转开了头。
　　朝着窗外明晃晃的太阳，仿佛自言自语地喃喃，“你讲话的方式还真是恶心。”
　　原来，那种讲话方式恶心啊……
　　其实，我也并不是故意想要讲粗话，只是一个不经意便脱口而出了。
　　再说，那小子不也一样。
　　我没有再理会他。径自草写教授的板书。笔记在翻开到下一页的时候，有一张类似书签的纸条滑落了出来。
　　“想要划破你细嫩的肌肤，用鲜血代替我抚摸你苍白的□□。……没有边际的热情，让我以吻封缄，你喧嚣着的伤痕。”
　　如果他看见我夹在书里的这首小诗，才真的会觉得恶心吧？
　　不过，那种如同疯狂一般的喜欢的心情，像他那样粗线条的人，也许也没有办法理解吧？
　　那些无聊的人说的大概也不是完全不对。至少，我们喜欢的，是同一种类型的女生。
　　我从一开学就对主动跟我打招呼的施铃珊有好感，但是在告白之初，便是被眼前的这个男人妨碍。
　　就算对方是青梅竹马，但是一脸护花使者的蠢样狠狠地揍了我的脸一记的仇恨，我并不是能这么轻易便忘记的。
　　说什么相似？听到这种说辞，会发飚的应该是我才对。
　　不过，教室里的温度让现在的我，连想要发脾气的力气也没有。
　　“喂，你怎么脸这么红？”
　　他单纯的声音，却让我觉得懊恼。
　　“对不起。我有些不舒服。”
　　我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手，“老师，我请求早退。”
　　得到允许后，我收拾起散落在课桌上的书和讲义，也不管满室注目的眼光，安步往外走去。
　　呼吸到走廊外面夹杂着即将开花的月桂树清香的新鲜空气，因为燠热而骤起的烦躁稍微被压制了下去。
　　暂时也把那个吃饱了撑着跑来发神经的樊意维的胡言乱语抛在了耳后。
　　走出教室，走廊的尽头是堆放着废弃桌椅的楼梯间。窗户开着，左边是整墙的镜子。小小的四合间却刚刚形成一个天然的通风口。跳到那些旧桌椅上翘起腿坐着，我微微地喘了口气。
　　“喂，原来你在这里啊？”
　　听到那个不久之前刚刚才听到的声音，我睁大了眼睛。在愣怔间，手腕无意中被一旁突起的铆钉扎了一道，顿时落下了一条由深至浅的血口子。
　　“靠，你带衰的啊！”
　　我再也无法忍受地咒骂出声，从旁边一把抡起椅子便朝那颗钉子的方向一阵猛砸。旧课桌本来不坚强的外皮立刻被摩擦而硬是翘起了一角，凹陷下去。
　　我粗喘着看着自己的杰作，瞬间划过心头的快意被真实地记录在面前灰尘满布的水银墙壁上，镜面上那道裂开的纹路更添了几份狰狞。
　　而镜子的角落地方，正映着樊意维呆楞住的脸。
　　我恶狠狠地转头看他，他这才似乎从迷惑中惊醒过来。
　　“咄，没想到你有这样的一面。”
　　“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有些不耐烦地看向他，抬手用舌头舔了舔被划伤的手腕。因为血迹的关系，此时已经变得有些狼籍。
　　“这个，是你掉的吧？”
　　他朝我伸出手，指间拈着纸的确是我之前夹在书页里的那张。
　　“……”虽然很想问他是不是已经看过，但是事实也是明摆着的。所以我只是抿紧了嘴不出声。
　　“你那个手不要紧吧？”
　　“……”
　　不知道是何居心的询问，让我倨傲地扬起了眉毛。
　　随后是听到声响而一脸慌张地跑进来的工友和庶务科的老师。
　　挡在根本没有开口打算辩解的我前面，樊意维帮我隐瞒了事实。
　　而我这一边，却完全想不到任何需要感激的理由。
　　“你这家伙，难道想要受到处分吗？”
　　在仅只剩下两个人的电梯里，樊意维皱着眉开口问道。
　　“……”
　　我直视着电梯里光洁如同镜面的墙壁，里面映照出我带着微微沮丧的脸。
　　“没有这么严重吧？”我满不在乎地撇开头，朝他抬起那条之前被刻意藏在身后，现在已经变得有些血迹斑斑的手臂，“再怎么说，受伤的是我才对。”
　　“咦？伤口有这么大吗？”他不可思议地拉过我的手，但是被接触到的瞬间却因为突如其来的难堪而被我挣脱了开来。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揉了揉手腕，上面的血液已经凝固在皮肤上擦不下来了，而伤口被我这么一弄便冒了新的血出来，我凑上嘴巴再次舔去了血迹，周围的血浆颜色于是也变淡了些许。嘴巴里留着腥咸的味道，我的血虽然看起来颜色非常鲜艳，但是闻起来却一点也不好。
　　“喂，至少应该绑一下吧？还有说不定会有破伤风什么的？你确定不去医务室消毒过吗？”
　　“你这个人还真是有够麻烦！我自己的事情轮不到你来关心吧？”
　　正在我对他意外的龟毛觉得不耐烦的时候，电梯已经到了底楼，在开门出去的瞬间，我故意用力地撞了他一下。
　　根本不去理会被撞了一个趔趄的他，我径直朝自习室走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