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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夫人
得了段明幽相助,沈无虞知道事情十拿九稳,便有些不老实了。他一向贪玩好动,哪里坐得住?可宰相禁他足的事,早传到那群狐朋狗友耳朵里了,谁都不敢上门来找他,怕宰相一生气将他们也连坐了。沈无虞耐着寂寞看了半天书,实在熬不下去了,又提着剑到院子里练功。一不注意眼神扫到院子外那棵正在抽芽的老梅树,忽然灵机一动,他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出门,但在自己家里走走,还是可以的。再说,从上次阿爹发病以来,他已经快半个月没见着他了,到底是有些想他了。于是趁聋哑妇人忙着收拾午饭用过的碗碟,没工夫注意他,沈无虞便从自己偷偷打出的密道溜了出去,直奔宰相府的西苑。
西苑正是宰相夫人的居所,是沈沉璧顾念夫人身体孱弱,久病未愈,需要调养而特意辟出的一处幽静怡人的院落。平时除了特意挑选出来伺候的下人,连沈无虞也不能随意进出的。
沈无虞面上不反对,全是仗着自己从小跟随高手习武,练就了一身不错的武功,总能瞒过相府的侍卫,在他想念阿爹的时候偷跑去看他。这次也和往常一般,他一路飞檐走壁,巧妙地躲过来往的家丁,很快就到了西苑。
沈无虞悄无声息地跃上院墙,找了一处枝桠浓密的角落掩住身形,便谨慎地四下张望。现下正值晌午时分,伺候过主人用饭,下人们也都下去吃饭了。院子里只有两个当值的丫鬟守在主屋外,细细碎碎地聊天,也不知说些什么,两人还时不时捂嘴窃笑。当视线扫过庭院角落那棵樱桃树时,沈无虞眼睛一亮,立刻撑起身体,轻巧地翻身落地。
韩青树和往常一样,静静坐在院子角落那棵已经死去很久的樱桃树下,专注地眺望远方。远处除了层峦叠嶂的山脉,便再无任何可供欣赏的景致。他却看不够似的,总痴痴凝视,仿佛那群山之中藏有他最珍爱的宝物。
沈无虞理好弄皱的衣角,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柔声唤了一声阿爹。
尽管他已经用了自认最温和的语调,韩青树还是微微抖动了下身体。
还是吓到他了。
沈无虞有些自责地想。
韩青树恍若刚从梦中惊醒,慢慢转过的脸上带着迷惘的表情。呆滞的眼珠转了几转,才找准焦距般朝沈无虞看过来。
“无虞。”
毫无血色的嘴唇一开一合,发出的声音嘶哑如被寒风摧折的枯枝。
“阿爹,是我。”
沈无虞握起他垂在身侧的手,挨着他坐下来。
韩青树惨白的脸上掠过丝缕笑意,他盯着沈无虞看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垂下头,继续盯着面前的石桌。
桌上端端正正地摊着一本书,纸张已经泛黄,字迹也很模糊,歪歪扭扭的,看不出写的什么。沈无虞难得见他做发呆以外的事,便好奇地探过头去,拿起书问道,“阿爹看的什么?”
韩青树无神的双眼陡然睁大,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慌忙将沈无虞手里的书抢回怀里,死死搂住,神经质地不停摇头哀求,
“不要丢、不要丢……是子晏的、是子晏的……求求你,不要丢……”
“阿爹?”
面对突然缩成一团不住颤抖的男人,沈无虞既惊又疑,也不知如何抚慰。只好轻轻把他揽进怀里,不断地抚摸他的脊背。
手指抚过轻薄衣衫下的嶙峋瘦骨,沈无虞的心抽痛了一下,阿爹又瘦了许多。
“呜……子晏……子晏……”
在沈无虞耐心的安抚下,韩青树逐渐平息了下来,如怯生又渴望庇护的幼兽般试探着缓缓靠进他怀里,口中依旧喃喃低语着这个沈无虞从未听过的名字,双手还是紧紧地篡着那本旧书。眼泪不停地从他紧闭的双眼流下来,划过瘦削的脸颊,直落到胸前的书页上,那些本就模糊的字迹又晕开了些。
原来那些字都是被眼泪打湿过的吗?
那要流多少泪,才能使它们模糊至此?
沈无虞不合时宜地走神,忽觉臂弯一沉,韩青树已经晕倒在他怀中。随侍一旁的下人见状,立刻匆匆忙忙地跑过来,端药的端药,找大夫的找大夫,原本安静的院落瞬间炸开了锅。一直藏在暗处的影卫转眼便从沈无虞怀里将人夺了过去,直接将他抱回卧房。
沈无虞自然也急,顾不上发火,紧跟着那个叫十一的影卫进了房间。那影卫冷硬得像块冰,兀自散发慑人的寒气,把韩青树放上床躺好之后,便稳稳站在床边,不肯让沈无虞靠近半步。
沈无虞气得要死,他自己的阿爹还不准他看了?冲上去就想把十一推开,抬手之间,却听得身后的门被推开了。
段明幽和沈沉璧先后跨进门槛,两人径自走向床榻,全然没注意到房里还杵着个沈无虞。
见到段明幽,十一才往旁边退去,让出床头的位置。段明幽沉着脸,没好气地从被子里抓出韩青树的手,贴着腕替他把脉。
沈沉璧负手立在床前,背对着沈无虞,倒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双手握得有些泛白。
约摸过了一刻钟,段明幽才将韩青树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十一适时递上他的医箱,却被段明幽挥手隔开了。
“他没事,只是情绪起伏过甚,一时难以承受罢了。”末了,又带点嘲弄地笑道,“夫人这又是受了什么刺激?”
“公子今日只见过少爷。”十一意有所指地回答。
突然被点到名的沈无虞汗毛都竖了起来,期期艾艾地挪到床前,无意间对上沈沉璧冷凝的视线,吓得汗毛一立。
“父亲……”
他这才想起自己还在禁足中,只得蔫蔫垂下脑袋。
“你对他说了什么?”
头顶突然响起男人威严的询问。
“我……”沈无虞自己也感到莫名,阿爹好好地就哭了起来。“我只是拿了下阿爹的书。”
那本书慌乱间落在床前,胡乱合了起来,藏蓝色的封面上歪歪扭扭地写着韩青树几个字。
韩青树,正是阿爹的名字。可那几个字……完全是一笔一划生硬地凑在一起的,看来十分古怪。
沈沉璧俯身捡起地上的书,信手翻了几页,脸色就铁青了,转身一个巴掌扇到十一脸上,啪一声亮响,沈无虞都替他肉疼。可十一眉头都没皱一下,无畏地回看过来。
“他怎么还留着这种东西?我明明已经命人把一切都烧干净了,怎么他手里还会有这本书!”
沈沉璧扬着手里的书厉声质问,整个人愤怒得颤抖。
沈无虞从没见过他发这样大的火,一时心生怯意,不由地朝段明幽靠过去。段明幽攀住他的肩膀,朝他露出安抚一笑,出声劝阻道,
“老爷,夫人还病着呢,您可别又气坏了身子。”
段明幽的话,向来是管用的,沈沉璧一把将书丢到十一身上,喝道,“赶紧给我处理干净!”话里的火气明显压下几分,人也不抖了。
“是。”十一仍是不温不火的。
房间里的气氛越发古怪,几乎一盏茶的时间内没有人再开口说话,都围在床前盯着昏睡的韩青树。沈无虞好容易攒够了勇气,颤巍巍开口道,“小爹,阿爹他……什么时候会醒?”
段明幽转过身,摸摸他的头顶,“少爷不用担心,夫人绝对不会错过你大喜的日子。”
“啊?”
大、大喜的日子?!沈无虞惊讶得忘了合拢嘴,他什么时候要成亲了?!
“少爷,”段明幽笑眯眯地倾身过来,贴着他的耳朵道,“你可真沉得住气,今日可是第六日了,你不去牢里瞧瞧吗?”
轰!
沈无虞的头顶升起一团热腾腾的云雾,连向沈沉璧告退都忘记,逃也似地奔了出去。
“哎呀呀!”
段明幽站起身,一手攀上沈沉璧的肩膀,伤感道,“这孩子终于要成亲了。”
守在门外等着随时进来伺候的丫鬟被两人暧昧的姿势羞红了脸,纷纷垂下头,又忍不住偷眼瞧一瞧。
段明幽气质清朗,人又长得俊美潇洒,轻轻一笑,哪怕只是微微勾动嘴角,也叫人意乱神迷,舍不得挪开视线。
美色当前,沈沉璧却坐怀不乱,伸手将黏过来的段明幽推开一些,冷声道,“我何时同意了?”
段明幽挑起眼看他,嘴角绽开一抹狡黠的笑,“明幽可是详尽地向夫人禀报了这件事,至于能不能让老爷同意,就不是明幽能决定的了。”
“你啊……”
沈沉璧紧绷的表情终有一丝松动,叹道,“帮外人拐走我儿子,还要赔上我的夫人不成?”
“老爷,”段明幽苦笑着摇头,“你这可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十一。”
沈沉璧却不接他的话,张口唤了十一过来,吩咐到,“今夜把伺候的人都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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