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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蓬马斓
杨萧在预定好的婚期那天坐上了去北京的航班,他辞了工作,离开自己生活了二十八年的南京,去开始新的生活。他北京的同学高蓬早在两年前就邀请他来北京发展,现在,他终于放下一切,也要忘记一切。南京的烟雨不能再擦他的身体。他闭上眼睛:“离开是另一种开始。”
飞机在两个小时候降落在首都机场,高蓬还不知道他来了,杨萧昨天给他打电话就一直不通,他不是在做什么暗访吧,或者去当卧底,杨萧给自己找兴奋的可能。他只好自己打车去央视的总部办公楼。他知道这里可能没有证件不让进,就直接去问门口的保安,看能不能帮忙找到高蓬。
保安用惊奇的眼神打量一下他:“你找高蓬?你是他什么人?”甚至令一个保安也投来奇怪的眼神,这让杨萧感到不自在:“我是他同学,怎么了?”保安忙说:“没什么,只是……高蓬出事了。”
杨萧心一沉:“什么事?”“是车祸,前天晚上。”杨萧用手握紧行李箱的把手:“那现在……”他不敢向下说。那保安叹了口气:“当场就不行了,掉下深沟。”
杨萧站在当场,久久没有出声。
他们几天前通话,他说他在做一件大事,邀他前来。……
他第一天进大学宿舍,他从上铺跃下来说:“嗨,哥们儿,我叫高蓬。”……
高蓬对他说:“告诉你个秘密,我好像上喜欢马斓了。”“你个臭小子,怎么这个也和我一样?”“对不起,我不能让着你。”“我用你让?”……
毕业晚宴后,两个人在长长的台阶上,勾肩搭背的唱“远方也许尽是坎坷路,也许要孤孤单单走一程……”他们一起嘲笑哭哭啼啼的他们的女生。……
“杨萧,我们回北京了”。杨萧伸出手:“保重!什么时候结婚,我一定到场!”
“一言为定!”……
他视线模糊:“一言为定!你答应过的,我都信了,你怎么食言?”
保安喊他:“先生,先生?高蓬的追悼会在明天。”
杨萧回回神:“哪里?”
他按照地址第二天早早的到会场。再也不能为他做什么了。他年迈的父母,可爱的妹妹,现场很平静,失控的恸哭在人后已经发生。杨萧看见马斓在追悼会即将开始时到场,穿着一袭黑衣坐在角落。他走过去,拥了她一下,马斓一句话也没有,甚至是一句程序性的“你来了”。悼词之后人们开始献花,到马斓时,杨萧跟在了她身后。她慢慢上前,把手里的黄色菊花轻轻的放在高蓬遗像的前面,再转身向回走,忽然身体一晃,软软的倒下来。杨萧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在众人惊讶的眼神里,把她抱了出来,慌忙的拦车去最近的医院。
半个小时之后,马斓在病床上昏睡。医生问守在一旁的杨萧:“你是患者家属吗?”杨萧毫不犹豫地点头。他知道马斓的父母不在她身边,高蓬又离开了,他就是马斓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医生说:“她没有大碍,只是身体太虚弱了,休息一下就会好起来。还有,恭喜你,你妻子怀孕了。”
杨萧后退一步,倚住了病床边的桌子,忘记了对医生说谢谢。他在一周之内知道生命中两个重要的女人怀孕的消息,没有一丝惊喜,而是一个比一个悲戚。
医生出去了,杨萧在床边坐下,伸手轻轻的为马斓整理好额边的头发。再用纸巾,拭去她眼角的泪滴。这是他在大一时,曾经痴迷的女孩子。她喜欢穿白色的衣服,长裙被风吹起时,能覆盖矮脚的花丛……她咯咯的笑声如银铃……
终于醒了,马斓的手动了动,杨萧握住了她的手。“高蓬!”她低唤了一声。“是我,杨萧!”杨萧怕她失望,清晰的报出自己姓名。她睁开眼睛,挣扎着坐起来。定定的看看杨萧:“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杨萧伸开双臂,把马斓柔软的身体轻轻的搂入怀中,靠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两个人默默拥了很久,杨萧记者出身,口齿伶俐,可此时找不到一句可以安慰她的话,他还要怎样告诉她她怀孕的消息?他看着对面雪白的墙壁,抚着她的背,说:“子衿……”说完猛然一惊,松开搂着马斓的手臂:“对不起!”马斓木木然的,并未察觉。
只是他还会叫子衿的名字,任凭时空已将他们重重隔开,任凭他的身心那么坚决的抵触。她的名字竟在唇边,呼之欲出。
多少年之后,他想不惜一切地回到现在,去擦子衿的眼泪。
“医生给我做了检查吗?她说什么?”马斓的问题把他拉了回来。“没说什么,要你好好休息。”“为什么转头呢?你看着我说,你说谎的动作都不会变变吗?”杨萧看着她,心中凄苦:“马斓,你要振作一点,我会陪你度过这段。医生……说你怀孕了!”
他之后在马斓的脸上看见神采,如晨光回到大地。“马斓?”马斓望向窗外:“我就知道,上苍会给我活下去的理由,杨萧,你恭喜我吧。”杨萧惊异:“你要把他留下来?”马斓郑重的点头:“他是高蓬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可是,一个人带大孩子要多么不容易,你还年轻,要有新的人生。”马斓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她说:“我有点饿了,你能不能给我买点吃的?”
杨萧见她态度坚决,知道现在劝说她没有用,只好等她冷静一段再说了。他没有想到,后来许多次他找机会让马斓放弃这个孩子,马斓比现在还要坚决,最后一次竟和他翻脸,以绝交相威胁,杨萧只能作罢。
杨萧在高蓬葬礼的三天之后把履历表交到记者部的主管处,在第二天就收到回复要他去参加面试,一切那么顺利,考官在问了他几个简单的问题之后就通知他可以以实习记者的身份在下周一来上班。
他心中狐疑,一切似乎在有人安排。父亲远在南京,而且不屑做这样的事,那么就只有马斓,她现在是主编,是杨萧的顶头上司。杨萧考虑到她心情沉重,不便去找她,只好干一段再说,毕竟还有三个月的实习期,他应该可以展现自己的实力。
周一去上班时他才发现自己接替的正是高蓬的位置,竟然还有助手,是一个叫江莼的女孩子,“你好,师兄!我叫江莼。”她伸出手。杨萧握握她的手:“为什么叫我师兄?”“我也是浙大毕业的,晚你两年。我在上大一时,你还没有毕业。”
杨萧笑笑:“你调查过我了?”江莼淡淡的:“没有,我只是刚知道,你是高蓬师兄的同学。”
杨萧闻言默默的坐在了高蓬的办公桌前,触了一下光滑的电脑屏幕,高蓬爱干净,桌子上的一切井然有序,一尘不染。
“主任说一会儿会给你换一台新的。”杨萧转头:“不必了,就用这个吧。”江莼回答:“这台他设了密码!”
杨萧坐着半晌不语,想起与高蓬的过往不禁伤感。他整理一下思绪:“江莼,你知道密码吗?”“不知道。”杨萧见她眼神闪躲,知道其中或许有隐情就说:“晚上有时间喝咖啡吗?”江莼一迟疑,杨萧抚着电脑缓缓的说:“高蓬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们的青春,都是一起分享的。在来北京前,他告诉我说他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知道,他是不是做完了,如果没有,我想代他完成!”
江莼踱步到窗边,呆呆的看远处的风景,杨萧注视她的背影,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头在微微颤抖。良久之后她说:“晚上去酒吧,我请你,就当代高蓬为你接风。”
她的酒量很差,一杯之后就吐真言:“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果然有问题,杨萧听得很认真。“他在做一个报道,是关于贫困学生营养餐供给方面的。”“贫困生?”杨萧不解。江莼说:“他的老家。”“河北阜平?”江莼举杯喝了一口:“对,就是那里,他长大的地方。他回家时偶然听说孩子们的营养餐质量很差,想为孩子们做点事,就去追查,好像是县里直接负责的,他去了好几次了,工作一直受到阻挠。他出事的那天我给他打电话,他当时在车上,告诉我有了进展。然后忽然说好像车子有点故障,就匆忙挂了电话,后来我再打,就联系不上了。我们知道噩耗是在两个小时之后……”
她停了下来,杨萧追问:“你怀疑他的事故和报道有关?你报警了吗?”“没有,我们无凭无据,而且他的车子面目全非了,根本查不出是否有故障。”杨萧心中阵痛,握紧手里的酒杯,钢铁尚且如此,那么血肉之躯……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马斓知道吗?”江莼回答:“知道,她不让我告诉你。”杨萧盯着江莼的眼睛:“你真不知道高蓬电脑的密码?”“我知道一部分,是他的手机号,还有三位英文。英文字母部分我不知道,他确实存了一部分材料在电脑里。”
杨萧推说有点累了,送江莼回到住处,然后立刻返回办公处,他要解开这个密码,一刻也等不了。“gao、lan、glm、gll、pll、llp、mlg……”他把高蓬和马斓的名子的排列组合都试了一次,发现不是,那么就要试所有的字母,杨萧简单算算,26的三次方,17576,十秒钟一个,一分钟六个,一小时三百六十个,48.8个小时就应该出来,如果运好一两个小时也不一定。理论上成立,就实践吧。
“aaa、aab 、aac 、aad 、aae……aba 、abb、 abc……aca、 acb、 acc……”从晚上十点开始,杨萧依次试下去,到排列D开始的字母时,他感到头沉了,右手腕部隐隐的痛,看看表,已近凌晨四点,他把电脑推在一边,趴在桌案上睡了一下。
江莼在五点的时候来到办公室,她也想解开密码,一晚没怎么睡,天一亮就决定来尝试。
她进来看见伏在案上的杨萧,他头压着自己的左臂睡得很沉,修长的手指尤触着没有关的键盘。原来他早就开始了,高蓬有友如此,她都感到欣慰。
她轻轻的移开电脑,想输几个试一试。刚一动,杨萧醒了。看看表,看看江莼:“来这么早。”江莼一笑:“你不是更早嘛。有进展吗?”杨萧揉着颈椎,摇摇头。“我用排列组合,试到字母D开始的,没有找到。”“你一晚没睡?”江莼问得关切。杨萧站起来去倒咖啡:“睡了一会儿。”
他回来时江莼已经开始了:“谢谢你!”江莼没有应,心说说谢谢的应该是她。
两年前的八月二十五号,她成为高蓬的助理,他当时穿白衬衫,一身清馨气息,如清水般。他站起来和她握手,手指柔软,眼神成熟睿智,笑容恰到好处,她立时想起那个词“赏心悦目”,她第一次明白,原来看一个人,竟可以令她快乐……不久,她知道了马斓,她把一切封存好,压在最角落的抽屉里……本来决定高蓬办完这个调查,她就辞职,给自己一个出口,岂料一瞬间风云突变。
两个人在连续奋战了二十四小时后出结果,密码竟是三个L,江莼一呆,他的世界既然只有马斓,怎么舍得丢下她一个人?
杨萧已经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高蓬存文件的文件夹。最新使用过的是高蓬出事的前一天。资料已经很完整,当事人为阜平县的姚肃,任副县长之职。照片很多,有会议中的,在车上的,是一辆奥迪车,还有去下乡的,去酒店就餐的,此人身材魁梧,眉宇间隐透暴戾之气。珍贵的倒不是这些,是几个孩子餐盒中的午餐。一个巴掌大的面包,五角钱一袋的垃圾食品。还有一段就餐的视频资料,里面有学校的名字,负责维持午间秩序的老师。“孩子们一直吃这个”老师一脸无奈。
杨萧狐疑,这么完整,高蓬还去取证什么?他得到了什么,竟然会因此送命?
江莼反复看了几遍:“我们可以把它做个报道发出去,这个人会被彻查。”杨萧合上电脑,整理一下思路:“别急,再考虑一下。”“考虑什么?”,江莼蹙眉,“事实已经很清楚,没有他,高蓬会生龙活虎的坐在这里!”
杨萧望向窗外,天亮了,但太阳还没有升起。“如果他们的调查只是走走形式,如果高蓬的事故是被人设计,如果这只是一场意外事故……我们还……”江莼打断他的话:“你的顾虑还真不少,怎么就没有你因此会受到牵连?”杨萧听出她的嘲讽,有些话,他现在不能说。
他拿起电脑:“过一段再说吧。”江莼一时着急,过来抢电脑:“你把它给我,就和你无关了。”杨萧一把推开她,力气大了一些,她撞在身侧的椅子上。
“对不起!”杨萧不想和她纠缠,抬腿便走,不理会江莼在他身后大喊:“懦夫!你不配做高蓬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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