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雪

　　第二日，整装去见端王妃。
　　云庭里开满了不知名的花，夹以纷飞的雪花，一眼望去，景致十分动人。晚月告诉我，端王府是雪都里唯一一个四季都能看到鲜花的地方，这些名贵的花种是明欢去各国游玩的时候搜罗回来的。端王妃的寝宫很大，矗立在花海深处，和对面明欢的寝宫两两相望，十分对称。
　　王妃着了盛装，端坐在主座上接受我们的拜见。与我一起过来的还有几位别国的美人，是明欢亲自从夏国等地带回来的。
　　“晚兰，奉茶。”王妃语气很冷漠。
　　我原以为她是个性子极淡的人，如今才觉得自己猜错了。王妃正眼都不瞧我们一下，只是碍于礼节，随便敷衍了一下。看她脸上的落寞和隐隐的戾气，我几乎可以预见，如果得罪了她，整个云庭都要抖三抖。
　　果然，她开口便是云庭的规矩如何如何，大意是不听话的美人不会有好下场之类。我低了头，想到刚才那个婢女的名字，我和云庭，还真是有缘。
　　“见过王妃。”我正出神，一个淡漠的声音闯进了我的耳朵。
　　舜华带了两个婢女，正站在堂下。王妃不悦地皱眉，舜华又施了一礼，道：“殿下有旨，待各位美人见过王妃，就命奴婢带长安公主去豹房。”
　　“豹房？”王妃斜睨我一眼，“殿下找她去那里做什么？”
　　豹房是端王府特有的娱乐之所，豢养了许多珍奇异兽，以供明欢赏玩。这个骄奢淫逸的地方，就算是别国人，也早有耳闻。
　　“比剑。”舜华淡淡道，“听说长安公主本领之高，可以与五皇子打成平手。殿下说，要亲自与公主一较高下。”
　　王妃脸色一缓，闭上眼睛，挥挥手：“你快走吧。”
　　我忙行礼告退，转身的时候，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恶狠狠地剜过我的脸。
　　不管通过何种方式获得端王青睐，都会招来失宠王妃的嫉妒。云庭里的美人，日子可真是不好过。
　　我不动声色地把头垂得更低，跟着舜华离开王妃的寝宫。
　　豹房在前院，与书房的距离不远，是一栋颇为宽阔的建筑。走进去，没有听见虎狼豹豕的嘶吼，除了一扇通向走廊的拱形门，堂上只有两排挂满兵器的架子立在空旷的地毯上。
　　厅上站着一个人，修长的身材，青色的衣衫，仿若春风吹过雪都，终于吹开了一片春意。他背对着我站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看到他的时候，竟然觉得这个人背影透露着淡淡的孤寂。
　　“长安见过端王殿下。”我施了简单一礼。
　　“拔剑。”他转身，吩咐我。我看见他的样子，并不像康王那般俊美，也不是明绪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身为兄长的他，眉宇间散发着一股难言的沉稳和睿智。我一个恍惚，觉得他的轮廓真是无比熟悉，仿佛前世今生，我们已经见过无数次面。
　　我略略怔了一下，到兵器架上取了一把剑，与他面对面站立。
　　我是他的美人，千千万万个美人中的一个。我曾设想过无数次见到他的场景，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一次的见面我们，竟然是拔剑相向。
　　“出招吧。”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我迟疑了一下，想到他毕竟算得上是明绪的师傅，纵然这些年沉溺于酒色，但看他的样子，并不十分受影响，早年的根基依然还在。
　　想到这里，我一甩手中的剑，朝他刺了过去。
　　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拔出了剑，只轻轻一挥，雪亮的剑芒突然暴涨！我心里一紧，后退几步，重新挽起剑花，横剑便刺。
　　当。
　　两剑相抵，激起了强烈的火花。与明绪对决时完全不一样的感受，我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麻。我意识到，这个人是我平生遇到过的，最强的对手。
　　后退，移步，转身，挥剑。一朵又一朵剑花绽放开来，越来越绚烂，越来越寒冷。剑气暴涨的一瞬间，连空气都凝滞了。
　　剑花开了又谢，一枯一荣，皆是惊心动魄的美。
　　我的心热了又冷，整个意识都随着剑尖游走，几乎忘了今夕是何夕。
　　叮。待我回过神来，手中的长剑已被弹开，肩头中了不轻不重的一掌，逼的我连连后退。“噗。”一口鲜血意外地喷出，我清醒过来，想到大夫曾经对我说过，此生不可再轻易用剑。
　　是旧伤。几个月前，我为了采药，不小心从悬崖上摔了下来，绍华和阿银找了我几天，才发现躺在山涧里不能动弹的我。因为内脏受损严重，又因受寒发了几日的高烧，落下个被寒气侵体就会吐血的毛病。
　　十一公主从小娇生惯养，她不可能有这样的病。
　　我擦去嘴角的血迹，福了福身子，道：“臣妾学艺不精，输得心服口服。”
　　他凝视了我一会儿，冷笑一声：“素闻长安公主擅使双刀，不曾想，原来连剑也使得这么好。”
　　我拿不准他是在怀疑我的身份，还是在气我和明绪打架的事，只好打了个太极：“殿下见笑了。”
　　“你多虑了。”他淡淡地说。
　　我一怔，依稀记得我曾经在哪里听过他的声音。
　　“怎么？”他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来了兴致。
　　“没什么……”我低下头，吞吞吐吐，“臣妾只是觉得……殿下的声音有点耳熟……”
　　“哦？”他兴致勃勃的样子，“你认识我吗？”
　　我摇了摇头。
　　他向前跨了几步，抬起我的下颚，凝视我的眼睛，冷冷道：“我们见过面，你却忘记了。”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喜怒无常的端王明欢，我们……见过？他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还是，我真的见过这个模样的他？我打量他的脸庞，这一刻，我觉得我是看清了他的样子的。因为小时候眼睛受过伤的关系，我看事物永远都像蒙着一层纱，虽然看得见，却也模模糊糊。
　　然而明欢的样子，竟然如此清晰，仿佛很久以前就被印刻在了内心深处。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同时认出了眼前的人。“你是……海船上的那个……”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出海之前，我曾经遇见过一个年轻的客商，当时我以为他是寻常旅客，便对他说，水之都的夏季是最美的，他不以为意，我们就这样擦肩而过。
　　竟然是他？！
　　明欢看见我惊讶的样子，勾起一抹戏谑的微笑：“想起来了吗，我的十一公主？”他把最后四个字咬的很重，好像是提醒我什么。
　　“你……”我的呼吸急促起来，拼命按捺住疯狂跳动的心，咬住嘴唇道，“殿下早就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公主……”
　　我的心缓缓地，沉了下去。
　　他放开我，饶有兴趣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跪了下来，低声：“我叫长安。”
　　“……”他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殿下认识的长安公主，只有臣妾一个人；臣妾这一生，也只有长安公主这一个身份。”我在心里捏了把冷汗，慢慢地说出这句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
　　我闭上了眼睛，准备豁出去赌一把。用我的抗命去试探他的喜好。如果成功，我有很大把握得到明欢的宠爱；如果失败，那我的一生，到今天就结束了。不管结果怎样，至少，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接近靖国皇族的，绝佳机会。
　　“好一个长安公主！”他缓缓吐出一句话，继而抬高声音，“夏柯，你都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拱形门处转出一个人来。那人快步走向我，声音清朗如玉，说出的话却将我好不容易堆起的信心一寸寸粉碎。
　　“殿下没有猜错，这的确就是琉璃之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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