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月

　　从香港回来之后，我先马不停蹄地写完了关于“紫荆花园”的稿子，又去探访隐居在上海小弄堂里的剪纸高手，用于宣传中国传统文化，还去做了之前孤儿院的后续跟踪报道。这一系列完成下来，我累得都快脱了一层皮。
　　“朗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倩倩担忧地看着浑身冒汗的我，小声说道：“大姨妈来了？”
　　我朝她冷哼一声：“我倒希望是。不过看我眼下这容易虚弱的体质，我看我马上要到更年期了。”引得她哈哈大笑起来。哎，自嘲完了，活儿还得继续干。
　　“秦朗，进来一下。”夏侯奕在总编室门口探出头来。
　　我连忙走进去。心惊胆战：“什么事，总编？”
　　他朝我一招手，示意我可以坐下。“我知道你正在写那个民间剪纸高人，叫竹枝青的。”我点点头，这有问题吗？
　　“这个竹枝青，原名郑培民，有一幅双眉喜鹊登枝的剪纸获过国际传统艺术精粹奖，有杂志曾采访过他，我看过那篇报道，写的很好。他家五代单传，手艺不传外人。现在政府正在进行关于民间技艺传承的项目，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借机引导一下。将民间技艺与艺术传承相结合，做一下这方面的报道，我觉得更贴合现在的国情，也能更出彩。毕竟之前有人做过他的采访，珠玉在前，就看你如何创新了。”夏侯奕开门见山。
　　我摊摊手，一筹莫展：“总编，我不是没这样想过。可这个竹枝青，观念很保守，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可他宁愿这手艺断绝在自己这里，也不愿意传授给外人。”
　　“这么老古董？”夏侯奕皱皱眉，手里一直在晃一支签字笔。
　　“是啊。他连女儿女婿都不传，唯一一个孙女更是没有份。”
　　“秦朗，你忍心看着这样一种连美国人都眼搀却做不到的剪纸技术绝迹吗？你再想想办法，总能找到突破口的。”
　　我听到这里，真想站起来大声冲夏侯奕吼一声：总编，我只是个小小的记者而已，我有什么本事让人家改变想法，这不是让我为难吗？我写好稿子不就行了嘛！
　　不过我当然不能这么说。好在正当我愁眉苦脸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样摆脱掉这个疑难的时候，宋文化敲门进来了，解除了我的尴尬。
　　夏侯奕朝我挥挥手，不忘在我临出门之前叮嘱一声：“再想想办法啊，秦朗。”
　　我答应了一声，赶紧闭了门出去。就跟死里逃生一样。我真希望~希望在周五下班之前不要见到总编哇！痛苦！
　　以前我还可以跟郝春来同学诉诉苦，眼下她不在上海，跑去找她的什么湖去了。剩我一个人没处发泄。我让小叔叔先回去了，我打算一个人溜达到最近的购物天堂去败败火。
　　“咦，秦朗？”我正在试鞋子，听到有人叫我，连忙抬起头来，却是陈婉珍，面色红润，眉目如画，黑色卷发高高盘起，一身修身及膝短裙，恰到好处的优雅。我们俩顿时笑了，就跟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似的。我看到她手里已经拎了这家的纸盒，看来是已经买到合适的鞋子了。
　　“这双鞋很衬你。”她指指我脚上穿着的一只今年最新款的FEED香槟色细高跟。
　　“真的吗？”
　　“当然。这种细高跟儿正好和你的脚踝处很搭，衬得你的脚骨很纤细很柔弱。还有这种香槟色不同于耀眼的金色，也不同于沉闷的黑色，显得低调奢华，很适合出席晚宴的时候穿。很配你！”
　　我被她说的心动了。本来还犹豫不决的，现在想也没想就让售货小姐帮我包了起来。走出去才想到一个问题。
　　“其实，很少会有晚宴这样的活动邀请我的。除了您和廖先生的那一次。仅仅只有那一次。”
　　她挽住我的胳膊，笑得很开心：“傻丫头，女人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席晚宴，就像永远也不知道下一个Mr.right何时出现一样。总要早有准备，才不致手忙脚乱。”
　　她说的很对！如果事到临头再去做决定的话，留给自己选择的余地就会很小。我钦佩地点点头，姜果真是老的辣！
　　“听说，你们社长还没结婚？”我们边走边聊。
　　没想到连一向不谈论别人是非的陈婉珍都免不了关心社长的终身大事，我多少可以理解翟雄老先生的八卦心理了。
　　我脱口而出：“社长也才三十而已嘛，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早点进入婚姻的坟墓恐怕很难想象。”
　　陈婉珍吃惊地看着我：“他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早结婚，就是进入坟墓，还很难想象？”
　　我怕她误会，赶紧说道：“不是，不是，我是想说，我们社长是个事业型的人。所以才不会早结婚。那个婚姻的坟墓，我是从网上看到的，说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
　　她笑了：“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哈哈，这话真的很经典！不过，事业和家庭其实可以兼顾的，就看他找了一位怎样的妻子。”
　　我完全同意。“说到底，事业和家庭可以相辅相成。事业上不如意，家庭很难保持和谐，至少物质上可能会有欠缺；同样家庭生活不美满，事业也多少会耗费不少心力。”
　　我的这番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吃惊了。我没想到自己什么时候居然看问题这么透彻了！
　　“秦朗，你果真让我刮目相看。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只会谈风论月，花前月下，矫揉造作得很。”
　　我连连摆手：“我是因为没人疼没人爱的，所以才有这番顿悟。我要是能像您当年一样，有一位精心呵护、深爱着自己的白马王子，我只怕连想这些问题的时间都没有呢。其实，说到底，我是没有您的那份魄力！能够勇往直前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所说的话字字真心，她也听得句句认真，半晌问我：“你还没有遇到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
　　我曾经遇见过一个，可后来没有经过婚姻的检验他就自己飞了。
　　我不答反问一句：“有负担的喜欢好一些，还是没负担的喜欢好一些？”因为喜欢的定义很宽泛，有那种没心没肺没有负担的单纯喜欢，也有那种非君不嫁飞蛾扑火的要命喜欢。
　　陈婉珍看着我的眼睛，表情变得深奥起来：“让自己的心做决定。”
　　她说的应该是对的。可我怎么知道哪些声音是自己内心发出的，哪些不是呢。
　　“有时间吗？我请你去喝咖啡。”她换上一副欢快的语调。我欣然点头。
　　坐定之后，我摩挲着有些温热的咖啡杯，而陈婉珍正饶有趣味地搅着面前那杯拿铁，双颊带着明媚的晕红。
　　“如果你愿意，我想认你做妹妹，好吗？”她慢慢开口，语气轻缓，却委实诚恳，“爸妈去了，连唯一的孩子也被我抛弃了。我现在只有君凡，我的大半辈子都是以他为重。现在岁数大了，却越来越希求亲情的呵护。起码，等我出了事儿的时候他们会围在我身边安慰我，呵护我。如果你不觉得我很麻烦，你可不可以考虑一下？”
　　我惶恐地看着她，她要认我做妹妹？她的夫君贵为上海房地产业大佬，她妻凭夫贵，养尊处优，自不是我可以高攀的起的。我硬着头皮诺诺开口：“廖夫人，我不敢高攀~”
　　话没说完，却被她一把握住我放在咖啡杯旁的手：“秦朗，你不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身份、地位算得了什么？人与人之间的真情才最珍贵。你为了我，不顾廖君凡的阻拦，他都告诉我了，那天是他要把你囚禁起来，想逼你撤掉那篇报道，是你紧咬牙关毫不松口。”
　　“那是我写稿的一贯原则，除非当事人和总编，否则谁也不能迫使我撤掉稿子。”我斩钉截铁地说，希望她不会因为我的事而内疚。
　　“不，做事也是为人，你有时执著地令人动容。我很抱歉君凡使用非常手段对你，事后他也表示很内疚了，他曾经希望高薪挖你到廖氏做管理，是我阻拦了下来。我知道你对传媒的热爱，如果硬要你过来，你也会毫不犹豫拒绝的。你不要以为我想跟你义结金兰是因为我想弥补你，不是的。我想有些时候缘分到了，自然而然的我们就会亲近。”
　　她抓着我的手微微颤抖，她从来不是一个外表激扬之人，也只有在内心澎湃难以平息的时候才会牵动行动，我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为着这样一个懂我知我的人。我点点头，“我愿意，廖夫人。”
　　她嗔怪地看我一眼，眼角带着十足的笑意：“还叫廖夫人？该叫姐姐了~”
　　我不禁失笑。是了，我有姐姐了，一个异姓姐姐。
　　竹枝青是个倔强的老头，他不想跟你说话的时候，嘴就一直绷得紧紧的，连带着额头的皱纹都凝固了似的。
　　“要我答应也可以，除非~”在我三番五次绞尽脑汁地到他家里打搅他的时候，他终于有所松口了。
　　我连忙问：“除非什么？”
　　“除非能让我孙女去你们杂志社上班！”老头斩钉截铁，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我看着坐在角落里低着头看漫画头发掩了半边脸的小姑娘，一时犹豫不决，支支吾吾：“那个~我~”咬咬牙说道：“我们杂志社不收童工。”
　　突然一个身影猛地窜到我面前，刹那间我被惊了个踉跄，待我看清，却是竹枝青的孙女—郑灿然。
　　她依然垂着头，我看不清她的全貌，仅能从露出的半边脸上看到一丝大概，皮肤很白，有着病态的不自然的苍白，眼睫毛很长，垂下来盖了大半眼睛。鼻子小巧挺翘，嘴唇不薄不厚，带着暗红色。她瓮声瓮气地对我说：“我今年19岁了。”
　　我还没从惊魂中平复下来，竹枝青倒先说话了：“我最疼的就是这个宝贝孙女。我曾打算破例教她这门剪纸绝技，可她根本不喜欢。我只能作罢了。她说最喜欢的就是做记者，可以跟着别人去看很多好玩的东西。”
　　“可记者，并不总是接触好玩的东西，也是有很多危险存在的。”我瞅着郑灿然这副弱不禁风的身板，心想，记者这行当早起晚睡，风里来雨里去地采访，还要通宵忙赶稿，有时候遇到脾气不好的采访者还要小心翼翼的赔小心。这份工作她如何做得了。我不敢贸然答应。
　　老头听出我的推拒之意，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你只管说答不答应吧。”
　　为了一篇看起来靠谱的稿子，要搭上杂志社一个职位。我左右难以决定。索性打起太极来：“我也是很喜欢做记者，所以从到了现在这家杂志社。我很能体会灿然的这个心情。这样吧，竹老前辈我回去先请示一下我们总编行吗？如果要进来，还需要他拍板决定的。”
　　竹枝青捋了捋发白的胡须，又看一眼站在跟前跟他一样执拗脾气的小孙女，这才慢慢说道：“好，我给你们时间考虑。如果你们同意了，我立即开始着手收徒。要知道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要不是为了灿然~”
　　他继续给我施加压力，我听得脑子都炸了，赶紧接口道：“是，是。您这也是为了祖国传统文化艺术后继有人，我一定全力传达给总编。”
　　回到报社，总编正在审稿子。我开门见山，将问题抛给了他。本来这个事情也是他引起的。
　　果然他一瞪眼：“这个老顽固，实在太狡猾了！”
　　“总编，那怎么办？”
　　他拍桌子：“怎么办？还不是你没办好，让这个老头有了可以要挟我们的机会！”
　　我哭丧着一张脸：“总编，要不我们不写关于文化传承的那部分了吧？反正只写他的技艺多么高超，也足够那些读者们叹服的了。”
　　夏侯奕不再拍桌子了，开始对着我不满地大吼：“秦朗，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什么时候传媒觉悟、传媒境界变得这么低了？只让读者觉得吸引眼球就够了吗？关键是透过你的文字要传达一种精神。譬如现在竹枝青这个，你知道每年我们国内会有多少种传统文化遭到摒弃吗？因为没人，因为没人愿意继承祖先的这些传统技艺！好在现在经过国家大力宣传，年轻人对这些稍微产生了一点兴趣。正好我们乘胜追击，做一系列关于文化传承的报道，时机赶得巧，说不定能掀起一场关于传统文化继承与传承的风潮！”
　　总编不愧是总编，看问题就是看得深刻、深远。可我还是担心：“那郑灿然的事情怎么办？”
　　“通知她明天来上班。”他囫囵道。
　　“明天？这么快？”
　　夏侯奕嘿嘿直笑：“做得不好就炒了她。那时候这稿子也刊登出去了。他还能追回来不成？”
　　我脑门开始冒黑线。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容易妥协！可这样对竹枝青一家是不是太不厚道了？有点卸磨杀驴的阴险感觉！
　　“那个小姑娘，也还好~实在不行，可以去打字室做些打字、复印的工作~”我极力争取郑灿然最好的后果。我只希望别这样就把人炒了。
　　“行了，明天你就把人带来吧。”
　　郑灿然的爸爸妈妈做生意，从小郑灿然就是跟着爷爷长大的。她18岁考上上海大学，却在一年之后莫名退学。竹枝青疼爱这个孙女，反正家里也不缺钱，以后也不指望郑灿然有多么大的出息，所以她的教育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艾乃信朝我撇撇嘴：“没上完大学居然要来当记者？她以为记者那么好当啊？”我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郑灿然正在总编室里呢。
　　“不是啊，朗姐，那么个小丫头，比我还小~”倩倩也是一脸不自在。本来在杂志社就属她最小，没事啊就撒个娇什么的，大家也都宠着她。可现在平白来了个乳臭未干的稚气小姑娘，显然威胁到了她的地位。
　　毛毛和段小柔也随声附和：“我们怕她来了，不是帮忙，是添乱啊。本来咱杂志社人手就不足，好歹来个顶事的吧，还来这么一个！哎。”
　　这事毕竟是我惹出来的，我只好站起来坦诚承认错误：“对不起了，大家。这个烫手山芋是我接的。”
　　丛天雅从座位上走过来：“其实，我们没必要一开始就这么看扁她。在20世纪的英国，曾有一位叱咤传媒界的记者，她笔下的新闻视界独特，观点新颖，发人深省。对当时英国民众的生活和观念起过很重要的影响！可这样一个人，却也只是高中毕业，连大学都没有上过。”
　　“我记得这个人，后来她还出过一本自传，其中就有这段经历。记得我刚当记者的时候，我就经常用这个勉励自己，看看人家比自己的起点低了那么多，都能做出那么大的成绩，我呢，还不应该更加努力？”没想到笔力遒劲的宋文化还有这么一番过往。
　　蔡士明摩拳擦掌道：“那我们就准备好接纳这位小妹妹吧~”惹得我们大家哄堂大笑。可笑归笑，我心理仍然有莫名的隐忧，我怕夏侯奕事成之后找个借口就将郑灿然给炒了。
　　周五的晚上我们又熬了通宵。每周一次，大家都生不如死。夏侯奕也知道不能在大家紧绷的神经上继续施压了，遂安排了办公室唯一的闲人—郑灿然去楼下买咖啡。
　　结果她回来的时候身旁还多了一个人—尤载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郑灿然跟我们分咖啡，然后去了总编室。我赶紧拉过郑灿然，问她：“你知不知道跟你一起进来那人是谁？”
　　她摇摇头，依然是长发耷拉下来蒙了半边的脸。我有些恨铁不成钢：“他是我们杂志社的社长。你以后见了他要喊他‘社长’，知不知道~”
　　她喃喃自语：“社长？”我猛点头。希望她机灵一些，能够见机行事。看来夏侯奕并没有跟社长通好气。我有些担心社长会有不同意见。
　　“秦朗，进来一下。”尤载仁冷着一张脸探出头来，我估摸着可能情势不对。果然等我进去，夏侯奕和尤载仁面对面坐着，两人一言不发，彼此之间有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我赶紧自我检讨：“社长，都是我不好，我要做竹枝青的那篇稿子，想写得与众不同些，所以就~”
　　“所以就惹了这个麻烦出来？”尤载仁斜睨过来，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之意。
　　我站在两人的中间，此时被盯着，感觉像被蜜蜂蛰了似的，浑身难受，却还得硬撑。
　　夏侯奕站起来，解开胸口衬衣上的第三颗扣子，一副混不吝的神情：“不关秦朗的事，是我同意她过来的。一人做事一人当。”
　　“如果每个人都擅用职权，让一些连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的人进来，那我们这个杂志还用不用办下去了？其他同事看着会作何想法？”尤载仁依旧坐在那里，手指肚有节奏地敲着桌面，语气很淡漠。
　　“什么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什么意思？”夏侯奕跟我有同样的疑问。
　　“刚才在楼下咖啡厅，她去买咖啡，我正好在那儿和客户谈事情。人家问她要什么口味的，她突然摇摇头，忘了！忘了？为什么当时不拿张纸记下来！幸好人家问她是附近哪家公司的，她说是我们这儿的。那里的人知道你们几个常喝的口味，问清了人数，这才拿好给她。”尤载仁风淡云轻地说着，却任谁也听得出他口气中的隐忍。
　　“不就是忘了记下大家喝咖啡的口味嘛，第一次难免出错。以后就知道了。”之前紧张的夏侯奕这才大舒了一口气，“用不用动不动就搞得这么疲惫啊。”
　　尤载仁摆手：“我还没说完。出了咖啡厅，我们公司在咖啡厅左边，她直直奔右边去了！要不是我不小心看到，将她引回正途，还不知道她得去哪儿呢。就这样的人，你放心让她去做采访？回头丢了东西是小事，人走丢了看你怎么跟她家人交代！”
　　说到这里，我看到夏侯奕的脸都绿了。他估计也没想到郑灿然是这么一个没用的人。连我也觉得脸发烫，十足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行了，你们也不用内疚了。想方法把这个人弄走，越快越好。”说着，他站起来，推门要走。
　　我突然跳过去，抢在尤载仁开门之前：“社长，请先等一下。”
　　他回过头，目光俯瞰：“我的意思还不够清楚？”
　　我摇头：“社长应该还记得前几天在香港，翟董事说紫荆花园是请了香港最好的风水师去看过的才动工。我记得您当时说，中国兴风水八卦，西方兴占星塔罗。翟董事还开玩笑地说如果我们杂志像香港的一些杂志有个占星版块，他一定经常买来看着学。”
　　“没错。”他脸上的神情晦隐漠深。“我是这么说过。”
　　既然他记起来了，我就大刺咧咧地一吐为快：“郑灿然就是一个天生的占星师。她从小就对西方占星塔罗感兴趣，大学退学也是因为沉迷于这个东西。如果郑灿然不适合做记者，那我们杂志社正好可以利用她的占星知识做个星座塔罗专栏。时下的年轻人都很喜欢这个东西。”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我就看到夏侯奕的脸上多云转晴了，他兴冲冲地说：“是啊，我早就有这个计划了。我们的杂志虽然专注社会、人文和财经，但也不能忽视时下年轻人的娱乐性。这个星座塔罗专栏，我看不错！”
　　“怎么证明她是个合格的占星师？”尤载仁虽然面有缓色，却仍迟疑。我明白他的担心，如果不让他见证一下郑灿然的能力，他是不打算录用她的。
　　“这个好办。今天是郑灿然第一天上班，跟大家都还不熟，如果她能一一指出每个人的星座，不出一点差错的话，社长您可不可以给她一个机会？”我眼巴巴瞅着他，期望他不会断然拒绝。
　　“好。”他简短地回答，然后率先走出门去。
　　外面大家忙着码字，跟打仗似的。只有郑灿然枯坐一旁，守着一台电脑两眼无神。我悄悄凑过去，对她说道：“灿然，我们杂志社想开一个星座塔罗的专栏，你爷爷曾给我看过你从小到大写的星座日记，所以我推荐了你。现在社长和总编想考一下你的星座知识，你能不能将我们在场每个人所属的星座告诉我们？”
　　她猝然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第一次发现有人的眼睛闪着这样纯真无邪的光，就像夏日的萤火虫照着暖暖的心房。她的声音仍然很低：“要我说出每个人的星座？”
　　我点头，“你可以先在旁观察一下他们，然后告诉我们。”说完，一指旁边的尤载仁和夏侯奕，一个一脸漠然，一个满脸好奇。“他们人都很好的，你不要怕。要相信自己~”
　　当时办公室除了广告部、行政部和请假了的阿军外，其他人都在。郑灿然一个个走过去，首先在离她最近的艾乃信身边停下：“双子座。”我点点头，冲总编和社长比了个OK的手势。我们大家都知道艾乃信的性格，典型的双子座矛盾人，嘴上很花心，其实对他女朋友很专一，平时呢又特别好打听八卦是非，不是双子座是什么？果真，艾乃信百忙之中冲她竖起大拇指：“宾果，答对了！”
　　她又走到宋文化桌旁：“处女座。”宋文化这个人很有修养，从不乱嚼舌根，对自己要求很高，遇事从来都是先自我反省，特别会站在对方的角度上想问题，这也是为什么他在杂志社一直是资格最深的老人的缘故，尤其深得夏侯奕器重。我敲敲宋文化的桌子，把一直沉心写稿的他吓了一跳。我满脸歉疚地问他：“宋老师，你哪个星座的？”他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我们，顿了顿说道：“我记得我老婆说她是金牛座的，我是处女座的，金牛和处女是绝配。”夏侯奕开始不低调地大笑起来：“咦，不错不错！”
　　我深刻觉得现在革命之路才刚刚开始不能如此迫不及待地招摇，遂干咳两声，好歹要给尤载仁留点余地不是。
　　“我呢？”美术部的阿强听到了我们奇怪的对话，索性直接凑过来问郑灿然。郑灿然脱口而出：“双鱼座。”双鱼座？怎么可能？那么唧唧歪歪柔里柔气的双鱼座怎么可能是身强体健男性气息十足的阿强！我皱皱眉头，希望她能意识到这个问题。
　　阿强开始在现场绕圈圈，就差屁股扭三圈了，我猜那一定很滑稽。他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真没想到，你居然一眼看出我双鱼座的。要知道，别人都说我五大三粗的，一定是白羊座！”
　　尤载仁默默看着这一切，脸上的表情时阴时晴，让人猜不透。
　　我趁热点火，推着她到麦沛丰和丛天雅那边：“他们俩呢？”
　　麦沛丰和丛天雅都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看着我们，郑灿然不慌不忙地看向麦沛丰：“天秤座。”然后又指指丛天雅：“天蝎座。”
　　夏侯奕早已等不及了，抢先问他们：“对不对？”
　　俩人相互对望两眼，然后点点头。我如释重负，大舒一口气儿。
　　“剩下就是我们了。”夏侯奕跃跃欲试。看来他已经鼓了满腹的好奇，就等着谜底揭开的刹那了。
　　“水瓶座。”
　　夏侯奕跳起来，一把抱住身旁的尤载仁，满脸的惊喜：“我隐藏得这么深，都被发现了！”
　　我也跟着莫名的兴奋起来。因为我曾经以为夏侯奕是双子座的，要不也得是双鱼座的，他的情史简直可以写一本书了！郑灿然突然指向我：“摩羯座。”
　　我微笑着点点头，实际上胸腔已经兴奋地咚咚震响了。她果然没让我看错！现在只剩下尤载仁了，我有十足的把握郑灿然会把他拿下。
　　“巨蟹座。”她目光澄澈地看着尤载仁，没有一丝的怯懦和退缩。要知道在我刚来杂志社报道的时候我初见一脸冷冰冰的尤载仁还止不住打哆嗦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尤载仁突然脸上带了几分玩味：“我是狮子座的。”
　　我们大吃一惊。要知道巨蟹座和狮子座邻着，这是极有可能看岔眼的。我推推一旁的郑灿然，小声嘟囔：“快改一下。说刚才说顺嘴了。”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目光平静如水，依然不改她之前的话：“我不会看错的。他就是巨蟹座的。”
　　夏侯奕忍不住在旁打哈哈：“就错了一个嘛，这个成绩已经出乎大家意料了！”
　　“是谁说‘如果她能一一指出每个人的星座，不出一点差错的话，就可以给她一个机会’？”尤载仁不动声色，刻意加重了“不出一点差错”。他这招着实狠得紧。我自知说出话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怪只怪当时说的太绝对！
　　郑灿然显然并不知晓我们三人之间达成的某项约定，她瞪着如水的清眸，冲尤载仁瓮声瓮气道：“巨蟹座的心思细腻而敏感，狮子座的人豪性、不拘小节，你兼而有之，却更符合前者。”
　　我突然想到这会不会是尤载仁故意试探郑灿然的，因为除了他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哪个星座的，他想说哪个就哪个了！
　　我正在想着，尤载仁突然拍掌大笑：“有意思！有意思！”我不明白他是觉得郑灿然的争辩纯属以卵击石，还是为她的执拗叫好。我偷偷拿眼瞅夏侯奕，他却已换上一副如闲云野鹤看热闹的事不关己模样。当下我已心知郑灿然脱离险境了。
　　夏侯奕跟尤载仁目光交换了一下，然后他拍手让大家先放下手头工作，接着清清嗓子说道：“从下周起，郑灿然会负责杂志社新开的一个专栏，那就是‘星座塔罗’。”
　　我们大家齐齐鼓掌，郑灿然羞赧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倒是尤载仁稳步踱到她面前，拍拍她的肩膀，温声道：“下次出门记得带上指南针。”郑灿然的头更低了。除了我和夏侯奕，其他人都莫名其妙。
　　我们大家交完稿子，已经晚上八点了。总编还要在他的办公室里审一审我们的稿子。不过在我临走之前他把我叫过去，冲我挤眉弄眼道：“想不到啊，秦朗。你居然还留了一手。”我看得出他满眼的欢喜。也许他当时也担心社长会强令我们把郑灿然弄走吧。
　　“其实，我也是情急之下才说的。毕竟这是郑灿然的个人隐私，而且我也没有问过她意见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宣扬出来。幸好她，并不计较。”我不慌不忙地将这几次去竹枝青家探访，发现他家有很多的占星书籍，我就很好奇，没想到一个小老头还对占星术这么感兴趣。结果他说是孙女的，老头很以她为荣，献宝似地将她写的那些星座的零零总总给我看，并告诉我郑灿然对占星的研究，还说等以后她再大点就送她出国去学占星。
　　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出人意料，它没按设想的轨道前进，却以另一番面目发展。我想这对于郑灿然而讲，可能是一个意外之外却情理之中的巧合，或者必然。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