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色

　　温润的手感，羊脂一样的色泽，正面雕的是龙腾虎跃，背面镌刻着“永世为嘉”四个阳文字。我微微笑着：当今赵国的公孙大人，公子偃的儿子，末代赵王，赵嘉，是他吧？
　　“童儿，今日不上课？”思洛一边绣着我给她画的修竹，一边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
　　“师父跟师兄去看故人了，我看家。”我坐在绣楼上看着天上的流云，云聚云散，人生白驹过隙。
　　“那可巧了，明天可有个天大的热闹呢，我们一同去看吧。”思洛高兴地说。
　　“有什么可看的？”我懒懒地提不起兴趣，师父跟师兄还是有点拿我当外人，我心里不痛快。
　　“明天蕊公主大婚呢。”
　　“谁是蕊公主？”我问。
　　“就是咱赵国的小公主啊，明天要嫁给楚王。”
　　“不能！”我猛然起身，把思洛吓了一跳。
　　“你癔症了？”思洛拉了我一把。
　　“蕊公主不能嫁给楚王。”我说。
　　“你说不能就不能？”思洛吃吃地笑着。
　　楚有春申，齐有孟尝，赵有平原，魏有信陵，战国四公子都不是吃素的。史记，此时的楚王——考烈王无子，春申君聘赵人李园之妹李嫣，幸而有孕，献于考烈王，生子立为太子，为楚幽王。
　　这赵国的公主嫁过去不是做炮灰么？
　　可是我知道这个结局又有什么用？此时一切都未发生，我说了怎会有人信？更何况我一位卑小民如何得见帝王家？
　　人生有很多的无奈，比如这位蕊公主，我知道她的结局却不能救她，想到这里只能一声叹息。
　　“明天我们也去瞧瞧热闹。”一转眼，我又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秦童，虽然不能阻止结局，去送送她也好。
　　“你这小丫头，时不时爱发点癔症，倒是奇了。”思洛扬起纤纤细指戳了我脑门一下，我傻傻地笑了。
　　赵王嫁女，气派异常，我跟思洛挤在人群里，远远望着华盖如云，十里红妆。人前风光，我们看不到她们人后的伤。
　　“哎，你看，那是平原君。”
　　“你看，你看，那是公子偃。”
　　人群对着远处的人指指点点，这些历史上的成名人物此刻在我眼里只是远处的一个移动的点。
　　我看了两眼，终觉无趣，拉了拉思洛的衣袖：“咱们走吧。”
　　思洛显然意犹未尽，还在伸长着脖子看。
　　一声声琴声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穿过喧哗的人语，响起，我呆住。
　　心跳骤然加快，我抛下还在痴痴看热闹的思洛，跌跌撞撞地向琴音的来源处跑去。
　　“嘭嘭嘭”我使劲捶着门。
　　“开门，开门，沐晚你个死小孩！”我高声喊着：“师父，师兄，你们这两个骗子！”
　　门开了，沐晚那张一个表情的脸霎时出现在我的面前。
　　使劲推开他，我向楼上跑去。
　　阁楼上，师父一身蓝裳出尘，闭着眼，抚着琴，似在听风，似在吟哦，这样的情景我曾见过一次绝不会忘，原来那次他竟是为了这蕊公主么？
　　我一把抓住师父的手吼道：“够了，这样折磨自己也折磨她有意义吗？”
　　师父睁开眼望着我，眼里平静如水。
　　“爱她就带她走，不要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我冷冷地看着他。
　　他浅浅地笑了：“我不过来送送她。”
　　那样的笑印在心底是彻骨的寒。原来再怎么高傲的人在爱情面前都那么卑微，卑微到尘埃里。
　　外院一阵喧哗，我疑惑地看出去，训练有素的士兵已经把这个小院包围住。
　　一人缓缓纵马前来，峨冠博带，神色清朗。
　　我握着师父的手不觉一颤。
　　师父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头，示意我安心。
　　师父牵着我的手走下阁楼，他的手永远冰凉，此刻我却觉得有无限力量。
　　“卫无期，你终于还是来了。”门外，一个轻快的声音远远地说着，我听得出他隐藏的笑意。
　　“平原君别来无恙。”师父看着门口说道。
　　门被用力推开了，平原君意气风发地走进来。
　　“不请我坐坐？”平原君看着师父，用眼角掠了我一眼。
　　故作风雅！我心里不齿。
　　“蓬门荜户，不合身份。”师父拒绝得直接。
　　“你还是这个臭脾气。还是王妹面子大，要不你还躲在王都的哪个角落让我好找。”平原君得意地说，对于师父刚才的拒绝他倒是一点也不生气。看着师父的眼神好像玩弄老鼠的猫。
　　“王叔。”我一听，冷冷笑着，赵嘉也来了。
　　师父失态的那天我看到的正是他的背影，我本以为他是去找阿政，现在想来，这一场计谋那时候就开始了吧，可惜蕊公主信错了人。
　　“是你！”赵嘉看见我的时候面色僵硬了一下，我朝他甜甜笑过去：“是我，公孙大人。”
　　“这是我的小徒儿，秦童。”师父很好心地向他介绍。
　　“你们既是旧识，今日之事与我两个徒儿无关，烦请公孙大人带他们走吧。”师父说着转身唤了一下沐晚。
　　将我的手小心地放在沐晚的手心，师父紧紧地握了我们的手一下，转身向平原君走去，不再看我们一眼。
　　“我赵国哪点比秦国差？为何固守着你那个过时已久的祖训？我的小王妹，那么貌美如花，为你辜负了大好年华，我以为她都已经成功了，哪知道她竟背了我放你走，你知道那时候如果归了我赵国，你们今日也该儿女承欢膝下了。”平原君不无遗憾地对师父说。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你以为仅是我卫家的功劳么？”师父笑他痴顽。
　　“哼，冥顽不灵。”平原君终于放下始终微笑着的脸，一挥手，一队执戟卫兵出列，明晃晃的戟架在了师父的脖颈上，映得师父的脸苍白如雪。
　　“不必了。”师父笑了下，下一刻，引颈，鲜血溅在他的浅蓝袍上，我看见蓝天都变了色，明明是晴好的天气，乌云携着风雷疾驰而来，一场暴雨来得这样急！
　　平原君跑上去抱住师父的身体，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师父！”我终于还是哭出声来。我终于理解你为什么放纵了赵嘉对阿政的欺负，也明白为什么你要放弃一份刻骨铭心的感情。可是，我明白了，你又去了哪里？在轮回里，我们在哪一站才能再次相遇？
　　始终面无表情的沐晚也闭上了眼睛，一行细细的泪顺着他的眼角流出，和着雨水终于再也分辨不清。
　　“走吧，你们随我回宫。”赵嘉拉了我一把。
　　我看着他笑着说：“不必了。”
　　拉着沐晚，我们慢慢向门外走去。卫兵在我们面前交戟。
　　我拿出赵嘉送我的那块玉佩淡淡说道：“放行！”卫兵们一时怔住。
　　赵嘉的脸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挥手说了句：“放行！”
　　走出门口，我回头，对着赵嘉笑着说道：“终有一日，赵必为今日付出代价！”
　　“你！”赵嘉气急败坏的声音消失在风雨中，我不想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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