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微蓝

　　第一节
　　壁炉里的火烧得还算温暖，窗子上布满了晶莹的液滴，木格子上堆了松松的几层雪，去年圣诞节留下的圣诞老人的贴画已被时光冲洗得昏黄，雪停了有一段时间了，叶子伊放下手中的书，踢开被子走到桌前，冲了一包速溶咖啡，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倒掉换成了热牛奶，最近很容易失眠，大概是咖啡喝太多了。
　　打开电脑，MSN上一个灰白的提示标还在闪动着，点开是昨天阿燕发来的“拜拜”，叶子伊整理一下思绪，昨天可能是太累了，关掉视频后也没说个“再见”就去睡了。
　　叶子伊飞快地打了一行字“这边雪停了”然后关掉了对话框，继续昨天还未完成的论文。
　　大自然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叶子伊这会儿身上还裹着两层单被，而阿燕却是穿着雪纺吊带裙。一转眼，来到布里斯班两年了，说不清楚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今年七月左右，正是家乡盛夏的时节，这边却飘着雪。叶子伊说不出原因，可是按照布里斯班历年的最低气温来说，这里是不会下雪的，而今年是个例外。

　　大学里，叶子伊是音乐学院国际班的学生，大三大四便顺理成章的被送到澳大利亚，进了布里斯班的音乐学院，记得第一个星期去戏剧院看昆士兰芭蕾舞演出，真的是兴奋得一个星期没有睡好觉，那个时候，台上的舞蹈家随着节拍翩翩起舞，台下的自己脚尖也随着节拍轻点着地板，回去学校公寓时，还买了三张昆士兰爵士乐的CD，一直听到现在。
　　慢慢的，当那股最初的新鲜感逐渐退去，叶子伊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时，才发现，整个学院，连亚洲的学生都屈指可数，更不用说中国。刚来时，同租公寓的有两个法国的学生，虽然他们交谈时叶子伊什么也听不懂，但毕竟有一些生机。去年，她们都毕业搬了出去，那个时候，偌大的公寓只有叶子伊一个人，确实寂寞的很。

　　叶子伊伸出手握了下桌子上的瓷杯，牛奶似乎是冷了，不再有温度，蒸腾出的热气凝结在杯口，又化作一丝细流，涌入杯中。

　　那日在校园的河畔漫步，双手插在口袋里，忽然感到一丝震动，短信息显示出一串陌生的号码，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你好，我叫邱家泽。”
　　叶子伊的心脏似乎在某一瞬暂停了片刻，以至于让她有短暂的休克感，她认真的想过，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名字，不过也许因为是中国字吧，一种难以抑制的熟悉感，亲切感，好温暖。
　　叶子伊礼貌地回复了他，她没有问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的，不过谜底在两天内便揭晓了。
　　那天以后的第一个清晨，公寓里一如既往，还是空无一人，叶子伊热了杯牛奶，呵着暖暖的热气窝在阳台的沙发里，随便翻了翻旁边的时装杂志，又随手丢在了一边，冬日的阳光慵懒地洒在脸上，周围一片宁静，安详。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叶子伊看着屏幕，眉心轻皱，二十几位的陌生号码。
　　“越洋电话？”她自言自语道，按了接听键。
　　是阿燕，叶子伊的挚友。
　　原来邱家泽是阿燕的男友。
　　“你好，我叫邱家泽。”
　　挂断了电话，叶子伊盯着屏幕上的短信发呆。
　　商学院。
　　国际金融。
　　那之后的一个星期，再没有电话联系她，叶子伊不免有些失落，可是想想又觉可笑，又不是自己的男朋友，没有必要一定要联系自己。
　　叶子伊的心忽而落空了一拍，深深吸了口气，有些难过，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地方，唯一可以算上亲人的人竟是昔日好友的男友，是应该保持距离的吧？

　　叶子伊喝了口杯中的牛奶，眉头轻蹙，已经冰了，叹了口气，回想起那时的心境，有些讽刺吧。

　　第二节
　　这几日的布里斯班又恢复了往日的阳光，道路上映着斑驳的树影，那片蔚蓝的海泛着粼粼的光，微微刺痛着眼底的神经。
　　走出州立图书馆，叶子伊不由得眯起双眼，天气又热了，她将披散的长发胡乱地扎了起来，低着头，让垂下的刘海遮住密实的阳光。
　　也许是衣服穿得厚重了，被阳光晒着，身上不觉有种汗毛被牵动的痛感，叶子伊迅速躲进一家街边咖啡厅，点了一份松饼和冰摩卡，暖融融的香气立时充溢鼻间，叶子伊软软地倚在猩红色的沙发中，闭上双眼，耳畔盘旋着克莱德曼的钢琴曲。其实她是喜欢这里的，喜欢这里的高雅，这里的风韵。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大概要让叶子伊的世界阴雨几天了。
　　也许她不该去州立图书馆，或者她不该穿得那么温暖？亦或是天气的原因，它不应该那么和煦，如果还是飘着雪，叶子伊无论如何也不会踏出公寓半步的。

　　已经习惯独自一人在街道上游荡，习惯那来往的面孔冷漠的穿过身旁，习惯了繁华衬托下寂寞的流浪，然后等到华灯初上，一个人埋在昏暗的台灯下，数着逝去的流年，黯然神伤……
　　这个世界太多的纷纷扰扰，而我们却一味地用“如果”来质疑命中注定。
　　任何人都可以说爱我，唯有你不行。
　　还记得春节时回家，冬日的雪地上，阿燕跪坐在那里，已经没有了泪水，空洞的目光没有焦距地游弋在皑皑的雪面上，没有了热度的阳光直射下来，雪面上也似乎滚得着泪花，叶子伊站在一旁，阿燕什么也没有对她说，所以她只有傻傻地立在那里，等到她哭得没有了声息，弱小的身体在雪地里摇摇欲坠，叶子伊俯下身将她抱在怀里，自己鼻子酸酸的，虽然不懂得阿燕为什么哭，可是她知道阿燕很难过，所以自己也好想哭。
　　当阿燕开门见山地质问叶子伊邱家泽是不是喜欢她时，叶子伊的确惊呆了，因为在她回家前，她已经两个月没见过邱家泽了，阿燕说他们是半年前分手的，家泽说他已经爱上了别人，不想再欺骗自己，也不想欺骗她。同样是在咖啡厅中，阿燕握着咖啡杯的手有些红肿，大概是在雪地中冻了太久的缘故，连她的睫毛也挂着液滴，眨眼的那一刻散落下来，叶子伊误以为阿燕又哭了，忙递过一张纸巾。
　　阿燕说“我没事了”时的那种神情让叶子伊永远忘不掉，她的眼睛还泛着血丝，嘴角勉强牵出一弯僵硬的弧线，阿燕的鼻子很好看，可此刻却水肿的变了形。
　　“如果他喜欢的是你，我退出，其他谁也不行！”阿燕微微轻啜道。
　　“你说什么，我已经两个月没见过他了。”叶子伊反驳，咖啡杯在手中摩擦着。
　　窗外的雪落地化为了雨，有些泥泞，行人踏过偶尔溅起几朵沉重的水花，已经是霓虹闪烁的光景，咖啡厅内却只开了几盏壁灯，两个人相对沉默了很久，叶子伊有片刻的失神，耳边洋溢的不再是昆士兰经典的旋律，而是曾经她最喜欢的，爱尔兰风笛，只是许久也想不出它的名字。时间冲淡了太多的记忆，连自己也不得不低头承认，太多美好而珍贵的追念早已被自己遗忘在时空中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叶子伊呷了一口咖啡，望向窗外，原本透明的玻璃布满了雾气，伸手在那里印下了五个手指。
　　“down by the Silly garden？”阿燕忽然抬头道。
　　“什么？”
　　“你从前不是常听这首曲子？”
　　“哦，是吗？”叶子伊笑了笑。“好久了，自己都不记得了，总感觉熟悉却又什么都想不出。”
　　“是啊，时间多可怕。”阿燕的目光又停滞了，叶子伊知道她又想起了伤心的往事，想打断她的回忆，却发现她的嘴角涌出不自觉的微笑。
　　那个时候的她应该很幸福，很满足，又何必唤醒她。

　　回去布里斯班的航班上，一丝丝的云淡的很，俯视云海下依稀可见的城市，茫茫的绿，却在飞机完全冲上云端时消失在视线之外，穿越云层的阳光格外刺眼，光子打在玻璃上泛起耀目的光晕，仿佛有那么一刻处于失明状态吧，太强烈的光线反而让叶子伊的眼前发黑，本能地落下窗板，靠在座位上，昏昏睡去。
　　空乘送上晚餐时，从迷糊中醒来的叶子伊没什么心思吃，窗外已没有了一丝光，连星也看不到，只是玻璃上隐隐约约呈现着自己的影子。
　　下飞机后打开手机，五条短信，三条显示的是邱家泽，犹豫着点开，内容竟是：
　　“你在哪？”
　　“发错人了。”
　　“抱歉！”
　　应该是发给他现在喜欢的女生吧，叶子伊无奈的笑了笑。

《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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