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行

　　天色似墨，几点疏星，暗灰色的云层遮蔽了大半轮月，月光勉强透过云隙，在江面上洒下一点点苍白的斑影。秋风乍起，江水荡漾，月影摇曳，江边枫林和荻花沙沙抖动。

　　烟波浩淼的浔阳江上泊了好几艘船。一艘艘船宛如一座座流动戏台，演绎着人生的悲欢离合。近岸泊靠了一叶客舟，船头高挑一排晕黄的灯笼串。风刮得灯笼串呼噜噜地转，罩中烛火摇来曳去。偌大的客船平添了一股阴森之气。
　　“好大的风！”船尾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说话的是个垂髫小童，他手托果盘，喃喃自语:“这么晚了，大爷为何还不下船？”说毕，径直进了舱房。
　　室内，窗户半启，一点豆大的灯火迎风摇晃，晃亮了房中人的面容。其中一人四十开外，满面风霜。一人二十挂零，一脸嫩相。两人凭案对坐，飞觞举白。
　　童子端盘上案，清咳一声，陪笑道：“夜深风急，小的听说大爷明日还有公事……”
　　“多嘴，还不退下”年少者厉声叱退了童子。
　　年长者叹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愚兄明有要事，不便久留。你好生歇息，我该告辞了”
　　弟弟忙道：“阿兄，还是在小弟舟中下榻，委屈一夜，明日再走，这一别，不知何时方能相会？”眼圈一红，几欲落泪。
　　“非是愚兄不愿留宿，而是身不由己”哥哥声音有些哽咽，他顿了一下道：“明旦辕期，查名点卯。我连夜回城，庶不致耽误明日上辕。若是耽误，上宪怕是要借题发挥，降罪于我。”
　　弟弟默然无语。
　　哥哥又道：“临别有言相赠，贤弟出外为官，凡事留意，不要任性。”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这些事我会不懂？‘大萝卜还用屎浇’”弟弟撅起嘴驳道。他说顺了嘴，止不住道:“倒是兄长须小心谨慎，别又得罪人，遭人暗算。”
　　哥哥举杯欲饮，闻言一怔，不由手腕一抖，酒盏倾斜，泼了一身一地的酒。弟弟忙上前为哥哥揩拭酒痕。
　　哥哥淡然一笑：“反正要回去更衣，不必揩抹了。”说罢，拱手作别，起身出门。
　　弟弟提灯相送，两人并肩行走，淡淡的人影，在船上曳动。是时，风势渐衰，云翳稍散，月亮缓缓地露出大半脸庞，无言地俯瞰着浔阳江。茫茫江水载着惨白的月光微微颤动。兄弟两人无心赏景，默默而行。转瞬之间，离舟登岸，岸边树下系着一匹骏马，那是哥哥回城的坐骑。

　　哥哥方欲引骑上马，蓦然耳畔飘来一阵琵琶声，循声觅踪，殆始于江中某舟。但闻弦声如泣如诉，似怨似慕，庶令潜蛟舞壑，嫠妇泣夫。
　　哥哥喟然道：“自古道，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不料此番得闻如此曼妙的乐声，令吾等一饱耳福。”
　　弟弟道：“隔江听曲，听不太清，不如邀至吾舟，请其奏技，方可大饱耳福。”瞥见哥哥蹙眉不语，旋即撒娇道：“听一二支曲子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耽误不了你回城。你就依了我吧。”
　　哥哥莞尔道：“我答应了你有什么用，你要他依了你才行。我在想，素不相识，未必召之即来，且弦音凄凉，弹者或许心情欠佳，咱们不便打扰。”
　　弟弟略一沉吟，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诚意相邀，想必肯来。故且让小弟请请看”

　　兄弟俩旋即踅回舟中。弟弟将灯递于童仆后，伫立船头，朗声道：“适闻雅奏，荣幸之至。不揣冒昧，敢问弹琵琶的高人可否惠临舍舟一叙？”
　　话音甫毕，琵琶声停，无人答复。
　　弟弟遂令人将船划入江心，又扯着嗓子高喊了几遍。虽是有人前来搭讪，但皆非琵琶主人，而是邻近的船客好奇打探。
　　弟弟心生疑窦，悄声问兄：“莫非弹者业已远离？”
　　“不会，刚才未有船只驶离。”哥哥断然道：“且你一问，琵琶声即停，岂不说明弹者已听到你的话声？想是他不肯露面。待我来问他”遂徐徐道;“谈琵琶的朋友，请教才刚所弹的可是《汉宫秋月》？因好丝竹，故来动问，别无他意。”
　　少顷，邻舫有人答话，道“并非是《汉宫秋月》，乃是妾自度曲。”顿了一顿，道：“闲来无事，胡乱拨弄，惊扰诸位，幸勿见怪。然男女有别，妾不便造访尊舟，尚祈矜宥。”声音犹如黄莺般娇脆，丝绸般柔滑，鸽子般温驯。
　　哥哥暗忖：听其声音，想必此人年岁很轻，年青女子自然不肯抛头露面。于是吁了口气，不再多言。
　　弟弟尚不死心，仍道：“其实过舟一叙也无防，吾等并非歹人。家兄乃是江州司马白居易……”
　　一语未了，即听女子惊呼道“莫不是撰写《长恨歌》的乐天公？”船帘一掀，露出半边脸来。惜乎天色黯然，难辨面容。
　　弟弟笑着接口：“家兄正是白乐天。不知足下可否移玉？”
　　那女子听后，并不吭声。霍地把帘子一摔，一径进房去了。
　　弟弟还欲再言。哥哥忙摆手制止：“‘没了张屠户，不吃混毛猪’她若不肯来，咱们不必强求，往后听曲的机会未必没有。如今时辰不早，愚兄该回城了”说罢，令人摇撸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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