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凝骨玉为神

作者:慕瑶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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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当家


      一、聆

      “大君端扆暇,睿赏狎林泉……”

      墨羽坊历来是以干净出名的。大到廊檐巷陌,小到犄角旮旯,来者所见皆是一向如是的不染纤尘,装饰考究,如果不是这时刻萦绕的歌声,实在是让人怀疑是否到了仙境。

      当然,坊间的常客自然知道,形成这种景观的缘故,绝不仅仅因为它拥有勤奋于别人数倍的伙计,更重要的,还是由于它的主人。

      而此刻,那个青衫的男子正斜靠在椅背上,不带任何刻意的成分,却偏偏使人觉得这整个屋子的宁静整洁,都不及他青衣上散发的淡淡光晕来的耀眼。午后的阳光洒下来,透过窗棂的缝隙,落在他身上,散成斑驳的碎金,那明媚让他略显惫懒的神情松动了一下,眼睛里微微流露出几分狡黠,细看时,似乎还有一丝丝的不耐烦藏在琥珀色的眸子之下。这一连串复杂的表情变化使得他的脸格外生动起来,不再有之前那样不真实的雕琢之感。

      “锦央。”他叫道。那声音就像一方名砚里细细磨出的上好的墨,温润而不滑腻,蕴出厚重的色泽。

      被唤作锦央的小厮垂首:“二爷有何吩咐?”

      “你去问问陌晓,她这么大费周章的叫我来,就是想让我听一下午的《玄武门侍宴》?”他皱皱眉,下意识的拢了拢袖口——长安的三月仍是带着些寂寥的凉风,虽然再没有腊月里纷飞的雪白,但更不会有南国遍生红豆的温暖春意,总是隐着三分冽,七分寒,让人不自觉的期盼起那将至未至的鲜妍明丽来,而雪衣堂的二堂主,也只有在那时候,才会在旁人前露出难得的笑容。

      “玉池流若醴,云阁聚非烟……”歌还在响着,台上的女声腻滑仿佛无骨的蛇,缠绕的这坊内凭空多了许多人间烟火之气,让素来清寒的墨羽也随之柔和了起来。

      但这并不是苏祈寒想要的。

      “二爷。”来人向他行礼,“陌晓不知二爷不耐这样的曲子,任由她唱了这半天,平白坏了您的兴致,陌晓这就去撤了。”

      “等一下!” 苏祈寒的语气突然凌厉起来,“这是你新收的歌姬么?这风格太不像从前。你该清楚,我一向不喜这般没骨的唱法,更烦那种索然无味的词。莫不是这大半年整天呆在俗人堆里,让你竟然眼拙至此吗,陌晓?”

      座下之人把头垂得更低,但声音却急急的流泻出来:“并非!瑶景刚来时,歌声宛若天籁,实为墨羽坊翘楚,故而陌晓才斗胆请二爷莅临。今日我原也跟她道明,却不曾想她竟临时起意更换。依陌晓所见,瑶景恐是听坊中姐妹讲多了二爷您的事迹,心生向往,所以故意为之以引起您的注意吧。”

      “哦?那倒是该恭喜她达到目的了。” 男子的眼中有一瞬而逝的寒光,“叫瑶景是么?让她过来!”

      二、间

      这世上有一种人,是不可以用词语来形容的。

      并不是说他们有多么风华绝代,也并不是说他们有多么妖冶艳丽,但那一举手一投足间宛然的风韵,犹如琴弦上缓缓流淌的音符,纵然拆开来看是平淡无奇,可当它们恰到好处的合在一起时,你便能体会到,什么是上苍赐予的一场天然。

      就像眼前盈盈而立的女子,一身紫衣妥帖地覆在雪白的肌肤上,颊边似有两点淡淡的腮红——那红也是适可而止的,像天边的晚霞一样绚烂到极致,却不曾让人觉得有刻意的成分。而当她整个人出现在你眼前的时候,你唯一能感觉到的,怕就只有……媚。

      至少,此刻苏祈寒心里想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字。

      但似乎只有这个字又不大够,那还有什么呢……他想了很久,却一直没有结果。于是他拿起那只精致的茶杯——里面有氤氲着醇香的普洱,放在唇边轻呷了一口,嘴角挑出一丝满意的笑,眼睛里满含玩世不恭的意味,饶有兴趣的打量这名唤瑶景的女子,开口道:

      “如此苦心,意欲何为?”

      那人并不回答,只是捋捋垂在耳边的鬓发,脸上现出浅浅的笑意,良久,方答:

      “二爷难道不觉得,今天这坊内多了许多人气么?”

      “哦,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你?”苏祈寒敛了笑意,问道。

      却见那女子笑意更盛:“不敢。坊间姐妹常说,惊才绝艳,唯寒而已。瑶景听得多了,自然也对这传说的本身有了好奇之心。又听闻二爷素来喜静,对人淡漠,以至于旁人不敢接近,但瑶景却偏想一试,看二爷您对这样常人偏爱的东西,有何感受?”

      “那么,你倒是试出来了?”青衫男子眉毛一挑,反问。

      “哪里。”女子摆摆手,“二爷贵为雪衣堂堂主,自不能跟这些俗人相提并论。这一着,是瑶景输了。”

      “二堂主。”苏祈寒面沉如水,提醒道。

      “那又有什么分别呢?”女子掩口,“人道二爷深居青离巷中,独善其身,却少了尘世的快乐,如今看来,那却并不是您想要的。那么,依瑶景愚见,二爷所缺的,想要的,怕只有那么一件事。”

      “说下去。”男子眼眸如星,看不到深浅。

      那人却反问道:“曾闻二爷三年前在雪衣堂亲手击毙叛徒林萧然,可有其事?”不等回答,又自顾自继续道:“那林萧然原来也是和二爷并驾齐驱的人物,这样的人一旦叛变,目的可想而知。只是,瑶景却不明白。”紫衣女子上前一步,眼里是媚到无骨的柔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联手,这可是实现心愿最好的时机啊。”

      苏祈寒霍的闭上眼,垂下的衣摆绕在手上,缠成紧绷的一股,半晌,才睁眼望着眼前人,漫不经心地道:“谢家的人,原来最爱挑拨离间。”

      女子面色一冷,眼中闪过几道阴郁,但也只是一瞬,几乎是同时,她已然笑道:“二爷果然神机妙算。只是,这一次,却是您猜错了。”话未完,她把嘴凑到男子耳边,“昔年秦王世民力斩太子建成于玄武门前,才有了这开唐百余年的浩浩盛世。在瑶景心中,二爷之才,纵比之太宗皇帝,也不遑多让,何不随先人一般,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呢?”

      “那就是说,你煞费苦心,在这里唱了一下午的《玄武门侍宴》,只是为了给我这闲人进言,和谢家满门,倒没什么关系了?”闻言,苏祈寒淡淡笑道。

      “这是自然。若瑶景此言藏有私心,却又如何取信于二爷。不过,谢家对我也算有滴水之恩,若是二爷一举成功,得以慰藉谢家亡魂在天之灵,瑶景今日作为,不是更有意义么?”言下之意,仿佛胜券在握。

      “呵,你为什么以为,我一定会答应?”男子侧了侧身,手指堪堪滑过那人的鼻尖,续道,“更何况,雪衣堂名正言顺的堂主,便就是这般轻易,就能开罪的起了么?”

      听到末一句,女子似乎有些不屑,道:“哼,那个娘娘腔……”她还想说些什么,却感到心下一阵冰凉,低下头看,只见自己的血不知何时竟浮在空中,凝成细细的一股,阳光从窗棂打过来,显出流动着的晶莹的殷红,再仔细瞧,才发现原来那外面还裹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那血透过这屏障,少了几分狰狞,唯留下了这遗世独立的姿态,告诉你它此刻的无拘无束。

      那是……女子来不及细想,便重重的载了下去。

      “真没见过,话这么多的女人。”

      “皎然索!”陌晓抬头,望向红线的另一方。那里站着一个人,她似乎刚来,却又好像呆了很久,但无论是谁踏进这个房间,都不会注意到她,并不是因为她太普通,而是因为这个人身上流露出来的意思,就像是“不要看到我”。

      “能隐于人群,不为俗世的纷扰所牵绊,于必要时发出致命一击,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防不胜防。我相信,你会是个好杀手。”这是苏祈寒对她的评价。

      “原来忆晚姑娘也来了,倒是陌晓礼数不周,未能招待。”女子笑道。

      苏忆晚点点头,不置可否。

      “不仅话多,而且,蠢得可以。”男子皱皱眉,并不看她,“什么时候动的手?”

      “你第一次想杀她的时候。”

      “倒是不知不觉。”苏祈寒悠然道,脸上突然露出诡谲的笑来,“既然是你出手了,那么,剩下的事,也一并做完吧。你知道我的习惯。”

      他站起身走出去,宽大的衣服下摆拂过镂刻精美的门框,发出簌簌的响声,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跑得倒挺快。”女子的语气颇有些不满,却只得无奈的摇摇头,俯下身去打量要处理的尸体。那人兀自圆睁着眼睛,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精致的妆容此时看来,却颇有些可怖。

      “啧啧啧,要我说,这还真是个妖精。”苏忆晚一边感叹,一边从怀里拿出化尸水,洒在那人身上。

      地上有些刺啦啦的响声,但这丝毫没能影响到苏忆晚继续说下去的情绪:

      “我说,你们谢家的人,是不是都觉得,雪衣堂二堂主的智慧,是可以用来无视的?”苏忆晚摇摇头,看着地上已经差不多消失无踪的痕迹,复又道:

      “不过,你倒是有一句话说对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人,到底还想要些什么呢?”

      三、援。

      苏祈寒步入琼台阁的时候,太阳正好隐去了它最后一点光辉,不死心地又跳了几下,才彻底的隐入了无尽的黑暗中,而他此刻,想到的却是那样一句话。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联手,这可是实现心愿最好的时机啊。”

      心愿?他觉得有些好笑。几年前那个家伙就已经这样以为了,今天,却又是同样一种说法么?

      他甚至还记得,他在那人倒下的时候,在那人耳边说的几句话。

      “你说,只要我答应你,你就让我得到想要的。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一枚小小的方胜。

      它静静的躺在桌子上,等着被那个青衣的男子发现。

      ——手指的力度越来越大,直到攒成一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什么时候送来的?”

      “二爷去墨羽坊之前,桌上便有了这个东西。”一旁的小厮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该死!他暗叫不好,几乎立时飞奔出去,以至于差点碰上了迎面而来的那个人。

      “哎呀,你赶趟么?”那人闪身一躲,朝着远去的背影叫道。

      却正是苏忆晚。

      “这么什么都不说的走了,接下来的事,怕都是要我做了。”她愁眉苦脸的看着一大堆文牒,道。

      “这样不顾风度,是赶着去干吗呢?。”

      缀满星辰的夜幕下,白衣长发的男子静坐抚琴。

      围在他四周的,是十二个黑衣的夜行人,眼神幽寂,沉无深浅,唯有手上的兵刃,凝转出嗜血的渴望。

      只是,这沉默胶着的肃杀,以及这泼天的黑暗笼罩下的压抑,却都不及那暗夜白衣蓦然散发出的光芒。

      那是要现,便现得人尽皆知的豪气与肝胆!

      但,这样的对峙中,那个人却突然曼声长吟。

      膝上长琴随着衣袖的挥拂散落出一地泠然碎音,清越的歌声自琴弦上缓缓流淌,从那人唇边逸散的字符,跳跃着撞击在来者心底: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正是一曲《九歌》。

      传说中的日神东君,许就是如斯般,高傲冷酷,临危不乱,纵处绝境依然谈笑自若,不动声色的吧。几乎每个人都这样想。

      明知对手毫无内劲,却偏偏让人百般顾忌,无从下手的,普天之下,可非就只有这人一个?

      彳亍间,忽听得琴声一转,音调激昂。

      “撰余辔兮高驰翔……”

      宫弦一滑,几许厉色银光,扑面而至!

      “杳冥冥兮以东行!”

      ——伴随着远道而来的一声清啸,又一把青色的寒芒破空而出!

      却听那白衣男子笑道:

      “终于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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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二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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