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家吗

　　公园里，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蹲在地上玩着沙子。秋日早晨温暖的阳光照得她头发金灿灿的，在她身边拉出一个浅浅的影子。她给自己堆了个沙堆，又给影子堆了一个。
　　一阵凉风刮过树梢，几片枯黄的叶子挣脱了粗糙的树枝，在风中轻快地打了几个转后缓缓地，不甘地落在地面上。
　　小女孩停下手里的活，跑过去捡起其中最完整的那片，像对待什么宝贝似的，她指尖小心地在叶面摩挲。小女孩两根手指捏着叶柄转动叶片，往乒乓球桌的方向跑。离球桌还有一两米距离，她却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正在打乒乓球的女人和男孩。
　　女人穿一袭浅棕色长裙，盘着低丸子。她扶了一下镜框等待着男孩发球，金属的眼镜框夹着厚厚的镜片，透过那层镜片是一对颜色不深的眸子。她是双眼皮，可是眼睛不大不，所以看起来没什么亲和力，加上她干净利落的发型，无形中平添了几分冷淡。不过这时候在陪儿子打乒乓球的她神色温和，发球时力度把握得不轻不重，男孩接住球，她赞扬道：“这个球接得好。”
　　满脸稚气的男孩得到母亲的夸赞后脸上洋溢着笑，他发球时还不忘提醒：“妈妈，快接住。”
　　这个球打歪了，落到地上。男孩立刻放下手里的乒乓球拍跑去捡球，他边跑还一脸认真地说：“妈妈，让我来捡。”
　　女人看着乖巧懂事的儿子，笑着说：“慢点慢点，下个球妈妈自己捡。”女人微笑时两眼弯成月牙形，眼神稍亮后眉目间尽是温柔。
　　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一种情感，能胜过一个母亲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对子女无私又体贴入微的爱。
　　小女孩观望了一会后，举起手里的叶子笑着上前：“妈妈，你看。”
　　女人转过头看着小女孩那张满怀期待的脸，又看了看小女孩手中的叶子，并没有什么表情。对面男孩的球刚好打过来，女人便转过身去接，只留下一句淡淡的“你去玩吧。”
　　妈妈，最完整的这片送给你。女孩的笑容僵了下来，她最终咽下了这句还没说出去的话，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那个孤独的沙坑。她蹲在沙坑旁边，双眼还在朝乒乓球桌那边望着，满眼憧憬地远远望着。
　　望不出什么别的东西来，中间像是隔了一堵透明的高墙，她永远无法翻越那堵高墙去融入他们的世界。偏偏又是透明的墙，摸不着却还要让人看见。
　　小女孩在沙堆上挖了个小坑，把树叶放进坑里，手指不舍地轻轻划过叶面的纹理，最后将这份期望埋进土里。她正寻找别的趣事，抬头就看见停靠在一边的电瓶车车钥匙没有拔下，萌生出一个很想尝试的念头。她转动车钥匙，显示屏随即而亮。那只细嫩的小手搭上右把手轻轻一扭，车子突然就动了。
　　车脚撑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小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激灵，她往后退时小腿却被车脚板刮到了。车脚板是铁的，有些锋利。感受到疼痛后她提起裤腿，一道长长的红痕在小孩白皙的皮肤上尤为明显。伤口开头那一截慢慢渗出些血，她只是轻轻按了按把血擦去，顾不上多看两眼，就惊慌放下裤腿。
　　闻声而来的女人脸色发沉。她一把将小女孩拉开后，过去扶车子。小女孩趁着女人扶正车子的时间，小心翼翼地仰头将疼痛引出的泪水收了回去，又深吸一口气平复气息。她知道，她的母亲最讨厌看见她掉眼泪。
　　扶好车子的女人俯视着她，带着怒火地嚷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哥一样乖一点啊？”
　　小女孩眼睛红了，她低下头克制着不让眼泪掉出来。
　　可女人察觉到了。她对上小女孩的眼睛，看见小女孩眼眶中快要溢出的泪水，本来只是发沉的脸，此时已经黑了。她伸手朝小女孩大腿上打了一掌，皱着眉头冷冷地说：“你要是敢哭，今天就把你扔在这里。”
　　小女孩踉跄了两步，带着哭腔回答：“我，我不，不哭了。”说完这话她肩膀还在颤抖着，手没来得及抹，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
　　女人彻底愤怒了，她用力推开还像木头桩一样杵在原地的小女孩，不管那块木头有没有站稳，顾自坐上车后她示意儿子过来。男孩将收拾好的乒乓球和拍子递给女人，他看着自己的妹妹，以一种习以为常的目光看着，目光中存有同情，可男孩却没有说话，他也说不了什么。
　　“你上车。”女人将东西挂好后冲儿子说。
　　男孩应声立刻爬上后座，坐稳后回答：“坐好了。”
　　那女人竟是真的的发动车子，头也没回地开走了。
　　小女孩盯着地面的发散的目光瞬间收回。她望着远去的车呆滞了几秒，反应过来才追上去，迈开脚步，带着抽泣声追赶着。泪水已经打湿了她胸前一大片衣服，两只脚绊住后跌倒在地，她又立刻爬起来，快速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右手手背抹去脸上的眼泪后又跑了起来。
　　“妈妈，等等我，我，再也不哭了。”小女孩边发出呜呜的哭声边大声叫喊着。
　　女人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车子拐过一个弯后，消失在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喘着粗气抽噎着往车子消失的方向继续追赶，不断冒出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是大片的白光和一小块模糊的街道景象，地面早就看不清了，她却还要加速狂奔，直到又一次重重摔在地上。这次是沙地，粗糙的沙砾磨破小女孩的掌心，膝盖也渗出些血，疼得她站不起来。她只能用手指撑着地面，保持这副站不起来的狼狈姿态好半天。
　　不时有路过的人停下脚步朝女孩看过来，有的只是目光冷淡，有的三五成群，讥笑地指指点点……
　　这个脾气暴躁、冷酷无情的女人，叫做沈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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