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

　　月上眉梢，清冷的子夜里，她遥望着天际……月光周围浮着云，隐隐约约，带着朦胧的美丽……

　　闭上眼，仿佛就能感受到最初的希望……混沌里最纯粹的气息……任思绪飞驰千里不止……

　　耳边的闲谈与她无关，看着伊女们玩笑嬉戏的样子，失聪的女子从来只是安静的点头，致意……完美的如一个只会微笑的人偶，似乎把一切看的风轻云淡……只是看着飞高的纸鸢，看着池里载着烛光的随风飘动的纸船，她会想起曾经自由却窘迫的时光，偶尔，从眼神里流泻出一丝落寞、一点伤感、一种无以名状的疼痛……

　　一袭华美的长袍完美地掩盖了女子的一切，甚至包括她小脚上紧锁的镣铐……作为唯一贴近城主的女祭，她拥有着城外女子所不敢奢望的权利与幸运……然而，这座城却也是她永远的锁链，言不已，逃不已，死亦难已……

　　小时的记忆已渐渐磨灭在时间的洗涤中，只留下一双清澈眸子含泪离去的背影……

　　我来自哪？我该归属于哪里？模糊却仍留下痕迹的过往常常刺痛她最柔软的那颗心……

　　…………

　　一条蜿蜒古旧的石子路，雨夜后青苔遍布，偶尔还有几道龟裂的斑斑裂痕，这是上冶城中谁都不会去注意的偏僻一角，然而却丝毫不影响一双欢快的小脚丫每日哼歌而过，通向那与石子路如出一辙破败的小村落。

　　上冶城与小枼村，两个本该毫无交集的空间被思祭这小丫头硬是踏出了一条路，因为只有她既属于小枼村却也可进入上冶城……她的女祭徒身份是这二者间唯一的交集。

　　小时候天空总是很蓝很蓝。即使身在上冶城，思祭却也总忘不了小枼村那一样的蓝天。祭台上，她常常数着白云悄悄地怀想没当祭徒时那些嬉戏玩笑的小快活，记得一起去捉的绿枼仙子，记得在枼村偷摘红杏的甜蜜，记得那一群和她一样穿着青花小麻布的伙伴，记得那场雨夜的决绝断然……

　　“思祭，你这个鬼丫头，和你说过不要随便跑祭台来，这个神圣的地方没有祭祀是不可以侵犯的，会受到神的惩罚的，你现在给我立即回来……“不嘛，这里是唯一可以看到蓝天的地方啊，我才不在乎什么神的惩罚呢。反正今天的祭礼我都学完了，婆婆你让我再呆一会儿吧……”

　　掩盖面容的女子手住祭杖，拾阶而上，缓缓的站立在了祭台的入口。料到这鬼丫头不会这么容易妥协，吓唬显然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于是转念，拿出一盒菊花糕，“再不下来，这盒菊花糕我不留给你了……”

　　孩子就是孩子，“啪”一溜烟的，思祭就乖巧的出现在祭司婆婆面前，“婆婆，婆婆，看思祭给你变朵小花送你，不要生气啦。这盒菊花糕你答应送我的嘛，我以后一定少来这里，所以嘛……”“不是少来，是不许来！！！”“好嘛，好嘛……”顺手牵走菊花糕，思祭奔出了上冶城：“碧幽最喜欢菊花糕啦，嘿嘿，这回我可以和她和好啦……”

　　瞧着思祭急奔出城的样子，女子忍不住的偷笑，第一眼起就打从心底的喜欢思祭这孩子，虽然能力是一柄标杆衡量一个祭司的成就，然而促使女子如此疼爱的原因却更多是思祭的那颗包容善良的心，那种天真无邪的自然灵气，那般自由勃发的飞扬神采……“也不知道，让思祭接受这样的祭司训练对她是好是坏……”

　　命，也许就写在那方祭台上，但是女子本身并不信命，那只是她用来安抚上冶城民的不得已而为之，用来讨好城主的谋生之策。

　　“不论前路如何，至少教会你如何选择，至少给你选择的权利……”

　　主无涯站在城顶俯瞰着他的城池，自然不会忽略刚刚那令他费解的一幕，对世事那样冷漠冷酷的祭司游蝉，为何独独那般温和地对待思祭那个如同凭空出现在上冶城的孩子……

　　蓝蓝的天空上白云依旧浮动，依旧繁盛的上冶城在老城主眼里却有着别样意味……“传游蝉来见我”……

　　思祭满心欢喜地踏着步子穿越郁郁苍苍的密林，那条熟悉的小路映入眼帘。小枼村口，碧幽和其他玩伴正开心地捉着迷藏，村落里的老人们在大杏树下谈笑，一下又一下有力的打糕声和谐地融入这场景，暮色四合下，思祭冲到了碧幽面前。“碧幽！看，这个是菊花糕哦！！！”碧幽别扭地估计装作没听到。“碧幽，我先道歉好了，你不要生气了嘛，来嘛，我拿菊花糕赔礼来啦。”“不要，我才不稀罕呢，你有菊花糕了不起啊，我自己有打糕吃……”“明明你也有错嘛，我都先道歉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嘛，我可是好不容易要来的菊花糕啊，别人都没有给，就给你了，你真是小气死了……”“就是不要，别端出上冶城祭徒的得意身份来，你给我了，我就一定要高兴的接受吗！？就你了不起啊！”“你，你，我讨厌你！！！”打落的菊花糕，在小枼村口散落成粉，思祭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小枼村……

　　心真的磕破了一块，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滴答滴答”……都说泪水是灼人的，怎就一脸冰凉，泪眼模糊中仿佛感受到了那个雨夜那冰冷的雨丝……

　　“你竟然不遵守约定，我再也不和你玩了，我们从此绝交！！！”

　　为女祭徒的那天起就埋下的矛盾种子，碧幽等玩伴虽然不说，清澈的眼神里却明显多了歆羡，偶尔的一些新奇玩意总是能成为伙伴们的焦点，能力的差异也因玩耍的欢笑显得微不足道，然而渐渐地，歆羡的目光开始出现倾斜，朝嫉妒的一方，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年龄的增长，心态的变迁，一切一切都指向冲突的那一端，曾经亲密无间的一起分享眼睁睁就变成隔阂丛生的刻意炫耀，曾经可以同甘苦的而吐露的苦水却变成了伙伴心中妒忌的催化剂：“祭司徒弟的所受的苦比起我们这些生活在小枼村的平民所要面对的艰难求生算的了什么呢？你一直都生活在幸福中央你不明白么？不要再突出你的不平凡，你的不一般，我们从来就知道你并不是小枼村里出生的，你并不属于这里！！！”

　　一次次，一点点的误会插曲，终究汇集成大流，以汹涌之势向曾经点滴累计的友谊之树袭来……

　　不经意的因祭司训练而导致的无法遵守的约定成为这大树倾倒的最后一击……

　　“你们可知，与你们相遇已是我一生不敢奢求的幸福，我的幸福从来都不在那个充满着新奇玩意的上冶城，而是这里啊，是我第一次懂得欢笑就结识了你们的小枼村啊……幸福什么的，早在我被抛弃的那一刻就已经对我关上了大门，我又怎么会在幸福的中央呢！是你们开启了我重新感受幸福的大门啊……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一切的不平凡来换取我平凡的一生啊……”

　　泪水模糊了一切，直到渐渐从意识中苏醒，再回首，那个曾经的乐园已经是火光冲天，那条小路所指的方向已经是满目的荒凉，一片废墟中再无人烟的迹象……而耳边却萦绕着婆婆的吟唱着离别的祭曲……

　　记忆中断在此处，思祭睁开双眸，月色越发的朦胧，算准时刻，她从容地踏上了祭台。火光照亮了祭台的一切，直视着正前方冷峻的石像，她的长袍掠过石阶，任凭发簪上的珠玉错落有致的摆动，迎着风，她在顶端吟唱别离，这座城再没有游蝉婆婆的唠叨，没有那个令她熟悉又陌生的慑人城主无涯，没有了见证她曾经或苦或甜的童年往事的小枼村，她的过去同逝去的人一起埋葬，再不追究归属，就这样让一座对她而言的空城，成为锁住她一生的牢笼，就这样让曾经的欢笑悲苦化作如今这一张永恒不变的微笑脸孔，让世间的一切声音消失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

　　恨别离，爱别离，生死亦别离，逝者已逝，生者何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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