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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
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淡淡地弥散,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却让人感觉到了四周氛围里的那份意外的阴沉。走廊里似乎有着细细的人声,一张床从走廊左端的一间特护病房推出来。四周的人表情沉重,其中有一个四五十岁左右但风韵犹存的贵妇不住地抽泣——那张床上躺着的,是她刚刚过世的儿子。
原本是那样一个完好而完美的人,她曾经因为他而无限骄傲过。可是,一场车祸夺走了他的生命。如今,身材伟岸的他也只能安静地躺在床上,任由活着的人们将他在人世间存留的唯一见证——他的躯壳,送到它应该去的地方。
年轻的生命如此轻易地便走向了终点,甚至他没有结婚,还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他的血脉。
想到这里,为人母的妇人心里就感到一阵绞痛。
几乎心因为痛到已经没有知觉了,她怔然地看着前方,看着那张床上被白布覆盖住的人,脚下突然出现了踉跄。
本来已经脆弱的她,眼看就会这样自然而然地摔倒在地。然而,旁边伸来的一双修长而好看的手适时地拉住了她。是那个和自己已经死去的心肝有着同样的眼神的男子。他的另一个儿子。
高挺的身材微微躬下,凑近她,用他那年少不羁里少有的温柔问到,“妈,你没事吧。”
妇人看着他,勉强一笑,摇了摇头。“晨尧,我没有事。”
她只是淡淡的回应,一如她以前对他的态度。
男子看了看她,没有再说话。
不知道走了多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走廊里回荡着床底的滑轮与地碰撞的冷冷回音,如同死亡般冰冷。
妇女怔然地看着前方,突然握紧男子的手,有些激动道,“尧,从今以后,我和你的爸爸就剩下你了呀。”
男子悲伤的脸上露出一笑,弥漫着无限的苦涩。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手心里妇人的手紧紧地握了握。
此时,在走廊左端的另一间特护病房内,空气是同样的凝重。
一个俊秀的男子挺立在病房的窗边,时而呆呆地看着窗外,时而回过头来看着安静地躺在纯白色的病床中的女子。
从那场车祸以后,她就一直这样昏迷着,算来,已经差不多有两天了。
还是微微清瘦的面庞。眼睛安详地闭着,睫毛很长,沉静中有种单纯的美感。可惜见过她睁开眼睛的人一定不仅仅有这样的看法。她的眼睛虽然很大,但却很黑,黑地超乎了单纯的界限,而让人总觉得有一股很深沉的力量。或许是昏迷中的原因,本来苍白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了。
可是,却意外地好看。
旁边有人在低低地抽泣,是她相依为命的姐姐钟以绿,稍显冷静的莫染在一旁抚慰。而他,却当作周围的一切全然不存在一般。
“她……很快就会醒的。”他目光落在了睡在床中央的人身上,淡淡地说出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哭泣的人,还是自己。
在她的床边坐下微微俯下身,为她理了理脸边的发丝。然后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午后金黄的阳光洒了近来,将空气渐染成明亮的金黄,而此时的她在这样温存的氛围里,美好地像天使一样。
看着她安详的脸,他的神情去越发凝重。
你一定会很快就醒来的,你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世界,对吗?
***
三天后。
阳光的色彩逐渐变得浓烈,在周围强大起来的生气之中,夏的存在感明显了起来。
一转眼的光景,树木们似乎又浓绿了一些。
对于一个已经失去了意识的人来说,周围就算如何嘈杂,如何哀动。在她的听觉里都转化为安静的默音。以为会就这样一直安静下去,就像睡了一次跨世纪的大觉,或者是伪装的死亡。总之,是时间好好休息了。
可是,那个安静的午后,不知道是混杂着树香的微风,还是那一声悠长的鸟鸣,在她安静如死水的听觉里泛起了涟漪。
冥冥之中,感觉仿佛有什么很沉重的东西,沉入了记忆之海的底端。只剩下挣扎着浮起来的泡沫。然后,有东西浮了起来——是意识。
在一种几乎可以让头裂开的疼痛中,躺在床上昏迷了近四天的钟亦蓝睁开了她的眼睛。
首先映入视线的是四周雪白的墙,明亮的阳光从旁边的窗户投射进来,微微地刺眼。然后看到了姐姐钟以绿那张由呆滞转为狂喜的脸。再然后,她看到了那个漫不经心推门而入的男子。
从饮水房打水回来的苏晨看到她目光直直投向他时,动作出现了刹那凝滞。手中的瓷杯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原本完好的杯子碎成一片一片,随着洒开的水滴飞溅开来。
似乎有那么一刻安静下来了。
空气刹那出现了异常的宁静。
猝不及防的是那个高挺俊秀的身影飞奔向床边的动作,亦蓝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靠,却还是很结实地被他抱在怀里。连在一旁的钟以绿都惊讶于一贯温和风度翩翩的苏晨如此突然的动作。
“你……也太夸张了吧。”亦蓝轻轻笑他。记得最后见他的时候
是在机场,他要赴美国去和另一位手机巨擘谈有关的技术开发项目。当时他说要差不多十天才能回来。而今,两人见面了,他却似乎意外地激动。
苏晨将头埋在她颈间,闻着她淡雅的发香,道,“知不知道,你把我吓死了。”
“恩?”她轻轻推开他,看着他的眼睛里有着微微的疑惑。
苏晨看着她这样无辜而天真的表情,无奈一笑。她就非得逼自己说自己有多么想她,有多么害怕她离开吗?
她很会装傻装无辜啊,七年了,都还没变。
记得以前这是两人在一起时她惯用的伎俩,可是看着她的眼睛他还是不得不宣告投降。
“你昏迷的几天,我很害怕。”故意用淡淡的语气说到。
他看着她,却发现她的眼睛里仍旧是疑惑。她还不满足吗?
他再次抱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她的眼神。“我在美国的时候很想你,所以疯狂地加班加点让工作五天就完成了。本来想回来给你一个惊喜,可是却听到你出车祸的消息。你知道我回来时看到你就这样躺在床上时是怎样的心情吗?”
亦蓝听完这一席话,心里没有感动,却是浮现了异样的感觉。
她扫视四周,终于察觉到了什么。
“这是在哪里,医院吗?”她问。
明亮的窗户,雪白的墙,简单的摆设,还有活着空气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与常识联系起来,只有医院的场景最为符合。
可是——
总感觉有什么地方错了。
她看了看苏晨,再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姐姐,思绪里突然出现了慌乱。
半晌后,她惊呼到: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
医生办公室里,一位年迈的医学界权威拿着一张CT照片认真地看着,对面坐着的是安静的苏晨。
这时,看着CT照片许久未说话的医生长长叹了口气,苏晨很自然地眉头纠结了一下。
“怎么了,医生?”还未等对方说话,他显然已经按捺不住地问到。
“从照片上来看,病人的头部很正常,虽然当时受到了重击,但除了些皮肉伤也并没有多大的损害。按理来说,车祸应该不会对她留下什么后遗症。”
“……但是按现在的情况看来,她是选择性失忆。”医生的话到此处也有些含糊,“这种情况见得不多,很可能不是由于生理损害造成。”
苏晨看着他,眼神里闪过狐疑 ,“还有什么可能呢?”
“还存在其它方面的原因,比如心理因素。”
顿了顿,医生抬头看了看苏晨焦急的脸,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年轻人,你其实不用太担心。这种失忆通常会很快地便恢复。而且我看她也记得你,你们的感情很好嘛。”
苏晨听他这么一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老人低下头,拿过纸笔,一边说到。“总之,我给你开点药,你则在旁边对她多加引导,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苏晨拿着医生开出的处方走出来,恰好看到了亦蓝。穿着病号服的她正从一间病房前路过,却被一个看上去七八岁左右的小鬼头拉住衣角。
“姐姐,姐姐。”小鬼头用他那稚嫩的声音唤倒。
亦蓝转过身来,有些狐疑地看着面前陌生的小鬼,瞬间后轻轻地笑了。“有什么事吗?”
男孩看着亦蓝如此生疏的反应,大大的眼睛里顿时便蒙上了雾气,却还是继续道,“姐姐,我是小辉啊。”
“小辉?”
“对啊,就是汽车上坐在你前面的小辉。姐姐你还给了我很多糖果呢。”
亦蓝怔怔地看着他,纵然内心有百般疑惑,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对他和蔼地笑,“原来是你啊。姐姐差点没有认出来。”
小辉看到姐姐想起他来了,马上便绽放了笑容。孩子毕竟是孩子。
“我想可能是绷带的原因吧。”他说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包在头上的一圈纱布。“小夜都说我没有以前帅气了。”
亦蓝对着他躬下身来,用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笑道,“没有啊,我看还是很帅呢。”
小辉大大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好象在问,真的吗?
“姐姐没有骗你啊。”她补充到。“而且小辉很快就可以拆掉纱布像以前一样了。”
“会很快吗?”
“很快的。”
“真的?”
“真的。”
他看着亦蓝肯定的表情,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小辉——”
两人朝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站在楼梯口,朝这边热切地望过来。
小辉回过头,对亦蓝说到,“小夜叫我拉,姐姐,我先走了哦。”
说着,边和亦蓝挥手一边向那边蹦蹦跳跳跑过去。
亦蓝微笑着看着他走开,然后微微转过身,看到了向自己这边走近的苏晨。
他表情默然,眼睛却凝视着小辉离开的方向,带着一种淡淡的同情。
“怎么了?”亦蓝疑惑。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听人说,这个孩子的父亲在这场车祸里不幸遇难。”
亦蓝听着他的话,脸上流露出了惊讶。
“据说在你们坐的汽车将要撞上那辆大货车的时候,他的父亲为了保护他,自己的头部受了重伤,最后抢救无效而死亡。”苏晨还是他那一如既往的淡然语气,但脸上却多了些悲伤。
亦蓝听了这些话,心里被一种不能言喻的感情充斥着。
虽然自己对发生的一切已经记忆全无,可她知道的是,自己经历的这一场车祸,车上包括司机的二十人之中,只有十一个人幸存了下来。当时汽车在弯道行驶,突然迎面驶来一辆超重型货车,司机由于疲劳驾驶未能即使作出反应,以至于悲剧发生。汽车在猛烈的碰撞之后,翻下了公路路面的低洼。
然后,有人活了下来,有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亦蓝看着长长走廊另一头孩子们消失的地方,轻轻道,“如果他父亲能看到他这样好好的,应该会很开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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