毽子

　　〈〈1
　　“叮叮……”这对S中的学生来说简直就是一片聒噪.随即而来的是班主任尖锐的嗓音：“快点,快点,排队啦!待会儿校长过来巡查又要骂了!”旁边一位女生小声地说：“骂了活该.”一班学生拖着疲惫的身躯并极不情愿地在教室里好三列中队,走廊外的两列几乎都是男生.这似乎都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定了.

　　琛铭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喷嚏,手中的毽子随即掉落在地上.闰里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吧?”
　　“哦,没什么大碍的.可能是昨天晚上着凉了!”
　　“那你可要注意一点啊!这几天天气转凉了。”
　　——事实上,这看似平常的交谈中却透着亲切的温热.只不过,在特定的环境下,这股温热是不能被无限放大的.

　　练习的地方离教学楼并不远,但学校要求全体学生都要小跑过去.和熙的阳光沐浴着整个操场,好久都没遇到过这样的好天气了.但这种“好天气”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的,因为“好天气”就意味着训练.这也就给了体育老师一个呵斥的理由.

　　毽子在空中翻转,再翻转,掉落了一地.白的,粉的,像陌路中显眼的光点.

　　琛铭无力地踢着,他已经厌烦了这种遵循原则的生活.拿起毽子,狠狠地向地面砸去.
　　他面前的闰里,依然乐在其中地踢着.在阳光的照耀下,依稀可辨的少年轮廓倒映在水泥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毽子在他的脚上就像一个被玩弄的木偶,任意摆弄.

　　回忆就像滴在时间的流里，若隐若现。

　　刚上初中时的闰里就已经是万人迷。只是当时他留着一头清爽的平头短发，但仍掩盖不住他俊美的脸庞，更抵挡不住一个个少女为他撕心裂肺地叫喊。纵然收到的情书并不多，但每到一些重要的节日，总会收到一个女孩的礼物。她就是阿婧。阿婧一开始其实并不认识闰里，只是在一次和班上的女孩的闲聊中谈起了他，之后就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对他的关注。闰里也并不避忌，当别人问起的时候只说他们是普通朋友关系。可每次都能看见阿婧甜蜜的微笑。

　　闰里算是班上踢毽子踢得最好的男生了。每次看到他时，他总是身手敏捷地拿起个毽子在一旁踢。即使他身边有几声出于爱慕的□□，他也旁若无人地埋头继续。每当几位女生打着“教她踢毽子”的幌子央求他时，他也会很认真地应对。但只是教她们一些要领就找借口要练习走开了。——其实是因为他并不擅长与女生打交道，并不是要逃避她们的追捧。

　　重要的是，他不想伤害一个人。

　　〈〈2
　　教室里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沉闷。空气中浑浊的气息想要把灵魂吞噬。偌大的乌云笼罩在头顶，像墨滴在清水里扩散。

　　枯燥的知识可以把人打击得麻木不仁。除了像训练那样受到教条的拘禁的“运动”，又有多少是出于学生自己的喜爱而任由他们去实践的呢？

　　琛铭环视着整个教室，一个个像得了嗜睡症。

　　下课铃刚响，班主任就在教室前头的门口嘶喊着：“季琛铭，你给我出来一下！”这一出去，肯定是凶多吉少。

　　其实琛铭心中早有预感，一个小时前的训练时，他就看见班主任死死地盯着自己，目光尖锐得像在藐视一切。琛铭恨透了他。

　　“你到底还要不要体育成绩啦？还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明白训练的重要性啊？”
　　“我又怎么了？”
　　“怎么了？你看看你自己踢毽子时的态度，有谁像你这样当学生的啊？”
　　“我就是这样当学生的。大不了我就不练咯，有什么了不起的！”
　　说完，夺门而出。

　　可能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又是出乎意料的。琛铭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真正放弃。毕竟，在考试制度如此严谨的今天，一个体育成绩完全可以决定你的命运。而班主任呢，可能也是嘴硬，并没有太多责备。白白浪费一个有能力考上重点高中的人才，无疑是自己的失策。——谁都不愿意这么做。

　　〈〈3
　　那已经三年前的事了。
　　如今的三人如愿以偿地考上了重点高中。

　　全寄宿高中像一个巨大的牢笼，把学生一个个笼罩在制度和知识束缚的管理中。
　　没有人提及，没有人谈论，只能湮灭在这既定的风景中。
　　远离了城市的灯红酒绿，躯体像固定在耶酥的十字架上，逐渐疏懒。

　　——没有人会喜欢
　　——没有人会愿意
　　——没有人会放弃

　　但现实就是那么残酷。
　　是吗？会很疑惑地问自己。每每耳边回响起父母的忧心叹气时，才会感叹这个世界是多么地可怕。

　　风摇曳着湖边的杨柳枝，依稀可见班驳的树影。他站在湖边矮矮的护栏上，双手展开，沿着路边行走。——一步，两步，三步……像走在世界边缘的狂妄少年。这个世界，假得如此真实。
　　从操场旁吹来的风沙模糊了前方的道路，找不到方向。

　　——没有人可以给你你想要的幸福，只有你自己去争取。

　　“喂！打篮球么？”一个高大的男生向他打了个手势。
　　“不了，你们玩吧！”语气很无力。
　　“别理他，他是个怪人。”另一个男生小声地说。他的目光向他投去，似乎辛辣的讽刺在他看来就像喝水一样平常。

　　“琛铭，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真的没什么。”
　　很明显，他的语言里带着欺骗。
　　“连我都不能说么？”阿婧狠狠地甩下一句。

　　——除了你，我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为什么”的其它缘由了。

　　太阳早早落在了地平线上，却不懂得爱情的卑微。

　　说起来，琛铭和阿婧的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好。从最初踢毽子的偶然相识，到现在每天向她报告闰里的小道消息。已经走过了屈指可数的三年。可是为什么每天都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环绕着他，让他欲罢不能。——特别是看到阿婧和闰里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尼古丁一样强烈。

　　心中总有一丝酸楚，和带着对世人的怨气。

　　父亲的车上。
　　“最近在学校过得还好吗？”
　　“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
　　“妈的，我是你老子，你怎么和我说话的？”
　　“爱听不听！”
　　父亲举起手准备向琛铭的脸上打去，又有意识地收回了。琛铭看了他一眼，转身陷入了沉默。

　　家中。
　　母亲在厨房里做饭。
　　“哎哎，你给我站住，给我交代清楚，你是怎么跟老子说话的？”
　　琛铭头也不回，只是稍微顿了顿，然后径直走入房间。
　　母亲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可能他是太累了，让他休息一下吧。”
　　“住嘴，都是你惯的！”
　　……
　　之后就是一些抱怨的话，话中透露出父母对孩子的关爱以及“恨铁不成钢”。
　　泪水在眼睛里打了个回转，欲欲流下。琛铭看着练习上回旋的的抛物线。——落下，然后从另一边沿路返回。画纸上，一个少年模糊的轮廓。泪水，不自觉地掉下。

　　他很清楚，他所面对的就是现实，他无从改变的事实。可是，他还是决心要验证下。

　　终于到了回校日。
　　琛铭走到闰里身边，侧身刚想拍他的肩膀，在认真做习题的闰里抬起头，和他的眼神迅速相撞。
　　“琛铭，今晚和我一起回宿舍吧！我有事要跟你说。”
　　出乎意料的话语。
　　琛铭点了点头。

　　夜色中，两个男生并肩行走。
　　“琛铭，你说我们一起开个告别晚会怎么样？”
　　“闰里，其实我……”
　　“放心，少不了你那一份的。我的好兄弟！”
　　兄弟！又一次让他陷入沉默。他们的关系只是兄弟。
　　对，是兄弟。

　　“你不是也有事找我吗？”
　　“我……”
　　“……”
　　“闰里……你……喜欢……阿婧吗？”很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
　　“……为什么这么问？”
　　“我……你说嘛！到底她在你心中是怎样的位置？”
　　“我知道阿婧对我很好，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喜欢她，对吗？”
　　“……”
　　“……”
　　一个没有答案的结局。
　　两个男生，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4
　　告别会上。经过了一次高考的洗礼，回顾自己曾经的峥嵘岁月，更多了一份感动。
　　气球，红酒，灯光闪耀。
　　琛铭一个人倒在软绵绵的沙发上，刘海把他伪装得像个木乃伊。
　　心情沉重得像吞了铅块。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向门外走去。
　　门外，一个高大英俊的身影——闰里。
　　琛铭一把抓住闰里，将他揽入怀里。
　　“闰里，我喜欢你。我不想欺骗我自己了。”
　　“琛铭，在说什么啊！你是不是喝多了？”
　　“我没喝多，我清醒得很！”
　　两个人紧紧相拥，琛铭能感受到闰里的体温，还有他特有的男人气息。
　　胸口散发着令人昏迷的沐浴香味，一点一点陷入不能自拔。

　　闰里一把推开了他，“我……琛铭，我们不能这样！”
　　“我真的……喜欢……你。”泣不成声。

　　——翻转，再翻转，不断重复的生命章节。

　　事情落下帷幕，张惶，叹息，像无数把利剑深深刺痛琛铭的心。——线断了，还有风筝。可是情断了，只有自己……

　　〈〈5
　　上海滩。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黄浦江边，眺望着远方，像在思索自己的未来。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狂妄少年了，世事变迁。——阿婧嫁给了一个富商，据说是为了帮家里还债。闰里在暑假之后就没有了联系。

　　他回到路边的石椅上，继续替游人画画。

　　“下一位。”他依稀看见是一个端庄的贵妇人，眼睛依然停留在画纸上。
　　“请问小姐您有什么要求？”
　　“琛铭……”
　　思绪在他的脑海中打了个回响，一个个疑惑不断浮现出来。
　　他抬起头，那个女人也摘下了墨镜。
　　“是你……”琛铭有些失声。
　　“没想到在这里会遇见你。”
　　“我也没想到，阿婧。”
　　她指了指远处的星巴克，示意邀请琛铭一起去喝咖啡。

　　琛铭喝了一口，把杯子放下，“最近过得还好吗？”
　　“你说呢？”
　　“嫁给一个富商，日子应该过得很不错吧！”
　　“你应该很了解我嫁给他的真正目的。”
　　“我只知道，那不是你想要的幸福。”
　　阿婧无奈地点了点头。

　　“琛铭，那你的幸福呢？”
　　“……”像一根过往的刺，重新刺在了他的胸口。

　　阿婧从她的LV包中拿出一张画纸——是闰里的画像。
　　“这是你在学校遗留下的，被我无意中发现，就自己藏了起来。之后的几年，我爸妈一直在帮我打通这场婚事。所以一直都没有机会归还给你。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一切。”
　　“阿婧……”他哽咽了。
　　“请你不要责怪我。我知道你很爱闰里，我也很爱他。可是你比我更懂得怎么去爱他，现在我也没有这个机会了。”阿婧苦笑道。

　　玻璃窗上，两个人模糊的身影，消失在漫长的灰色世界。

　　——翻转，再翻转，你和我，我和你，就是永恒。
　　Written by 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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