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的逆袭

　　早六点，松山。
　　六月份，松山清晨水汽依旧深重。雾气弥漫，遮住巍峨高耸的山峰，潮湿的空气似乎能掐出水。

　　——吱呀。
　　一双洗得发白、干干净净的黑白板鞋踏上台阶，枯枝断木被踩碎发出哀嚎，惊飞了树上几只打盹的麻雀。
　　麻雀扑棱棱飞走，临走前的叫声似乎在不满，责怪打扰它们休息的人。

　　罪魁祸首怀童背着长板，手插兜，口罩、鸭舌帽齐全，把脸和脑袋遮得严严实实，慢吞吞往上走。

　　7:00A.M.
　　由长板飞速滑过溅起的声音在空旷的山林里格外瞩目。
　　那声音听着遥远，却又似是在眼前。

　　鲜少人经过的山道上，几只捕食的麻雀一跳一跳，正低头准备进食。

　　下一秒，
　　“啾！啾啾！”
　　麻雀惊叫四散，凶狠的气流夹杂阳光扑面而来。

　　长板高速冲下带起的山风吹起少年多数时间嚣张搭在额间的一绺乌发，漂亮的瞳孔里冷静与兴奋交织，隐隐发亮。
　　怀童原先上山戴的口罩和鸭舌帽已然摘下，外套被风吹得鼓起，偶尔一闪而过劲瘦的腰身。他矮身，套上黑色护具的五指微微往前伸，维持身体平衡。

　　被惊飞的麻雀在树上瞪大鸟眼，似乎是认出这个早上吵醒它的罪魁祸首。圆溜溜的鸟眼冒火，啾啾啾地扑棱翅膀想要上去讨伐少年。

　　但没等它行动，少年戴着银色十字架项链的颈间缠绕爬出一条通身赤黑的黑蛇，蛇头扁平，眼皮耷拉，懒洋洋地朝麻雀望去。

　　“啾！嘤！”麻雀乌溜溜的眼睛吓成蛋花形状，差点从空中掉下来，颤颤巍巍扑翅膀回树上。
　　丝毫不知黑蛇做了什么的怀童偏头，风扬起的黑发散在空中，他伸手在空气虚无地点了两下，轻笑：“怎么跑出来了。”
　　黑蛇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嘶嘶吐出信子，用头碰碰他的侧脸。

　　“可爱。”怀童弯唇，又看向前面的弯道和下坡，橙色的眼瞳愈发亮了，仿若燃烧了点点星光。
　　下一刻，他握住胸前的银色十字架，眼里的星光晕开，“小乌，待好了。”
　　被叫做小乌的黑蛇嘶一声回应，安分地躲进口袋里。

　　话语消散在风中，前面是弯道。

　　怀童迅速弯身，降低重心，黑色护具手套在地面摩擦溅起火星，长板在地面滑出完美的弯道。

　　怀童喘着气直起腰，身体仿佛漂浮在云端。凛冽的山风刮在脸上，却丝毫不觉得疼。他能感觉到，身体里血液一点一点上涌，心脏激烈在胸腔跳动。

　　久违的，活着的感觉。

　　怀童勾唇，握紧手中的十字架。

　　-
　　9:50A.M.
　　山脚下多了不少来爬山的游客，稀稀落落走在一起。
　　怀童已经重新戴上口罩和鸭舌帽，且鸭舌帽压得极低，周身气息极弱，似乎是想把自己彻底隔离出这个世界。
　　他闷头下山，迎面的是三个装扮靓丽的女孩。

　　女生A：“你看昨晚《练习生101》了吗？唐白进决赛了啊啊啊！我老婆不愧是训练营团宠！”
　　女生B：“是啊啊，老婆太好看了！好温柔好温柔！他和裴青学cp感绝了呜呜呜呜！”
　　女生A：“何止裴青学，我觉得这个节目应该改名叫做《唐白和他的老攻们》。”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发出嘿嘿的不明笑声，紧接着默契地看向一直不说话的女生，试图向女生C安利她们口中的“完美偶像”唐白。

　　她们说话声不大，但这条山道上人少安静，因此那些话语尽数落在怀童耳朵里。

　　唐白，一年前“抱错”闹剧的真少爷。
　　而怀童，便是那贪婪无厌的恶毒假少爷。
　　可怀童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似乎对方在说的只是一个与他完全无关的人。

　　只是，
　　女生C：“唐白？怀家一年前的抱错事件的真少爷？”

　　当初怀家的抱错事件闹得很大，即使怀家有意遮掩，在唐白成为公众人物后，这件事情还是被圈内知情的有心人曝光。
　　事情曝光当晚，#唐白抱错#词条瞬间空降热搜第一，唐白的爱慕者和粉丝近乎疯狂地攻击夺走了唐白十几年优越生活的恶毒假少爷。
　　即使他们丝毫没有确定过假少爷到底是否恶毒，是否真的对唐白做了坏事。
　　但整件事最奇怪的是，无论他们怎么扒，也无法扒出抱错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

　　女生A：“我知道这件事！哥哥真的太可怜了，被一个恶毒的拜金男莫名其妙顶替了十几年身份。”
　　女生B：“顶包的那个人恶心死好吗？我一想到他抢了哥哥这么多年的好生活，我就恶心得想吐！我听说他还很恶毒，知道抱错后还一直阻止哥哥回家，哥哥肯定还受了他很多欺负！”
　　“而且我们完全扒不出来假少爷的身份啊！真特么烦，搞不懂这么恶毒的人怎么还有人护着！我们人美心善的唐唐不香吗！”
　　两个女生一人一嘴，女生C完全没有插.进去的机会。

　　怀童脚步不停，即将擦身而过。

　　女生C：“那个…其实我想说的是，唐白要和路家继承人订婚了，结婚也就这几年的事。所以cp什么的，你们磕磕就好，别太当真。”

　　女生C的爸爸和怀家有生意上的来往，听说这个也不奇怪。

　　怀童脚步一滞，敛眉，直到口袋里的黑蛇动了动，他才重新恢复面无表情，抬脚往前。
　　关他什么事。
　　都和他无关了。

　　不同于他的冷静，女生A和女生B的表情几乎垮掉。

　　“啊，结婚吗？怎么这么快？路家继承人配得上老婆吗？”
　　“你该不会骗我们的吧？不舍得老婆呜呜呜”

　　女生C额头滴下冷汗，她用食指摸摸脸，讪笑：“冷静、冷静。”
　　开玩笑！路家继承人路知雪人帅多金，有颜有才。况且路家的实力不知道高了怀家几个档次！在贬低别人之前，先想想自己家哥哥配不配得上别人吧！
　　女生C面上不显，心里却忍不住吐槽。

　　女生B发泄一般大喊一声，抱着手瞪她：“老婆都要没了，磕的cp也要be了，这让我怎么冷静！”
　　女生A也不满地看她，好似女生C是把她们和唐白拆散的坏人。

　　女生C和女生A、B只是在网上论坛里临时搭伙来爬山。三人关系只能说是认识，并不能称得上多熟。

　　“抱歉，我只是随口一说…”
　　她笑得尴尬，不自觉后退一步，却没想到踩到台阶旁的青苔，她脚下打滑，眼看就要摔了！

　　松山的台阶不算高，但是她踩的是第二级台阶。如果摔倒了，就意味着她要从台阶的这头滚下去，滚到那头。
　　铁定会头破血流。

　　摔倒前，女生C求救般看向同行的另外两个女生。但女生A和女生B都愣愣地看她，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不想搭救。

　　草！
　　女生C绝望地闭上眼睛。
　　怎么这么倒霉！她只是无聊出来爬个山！

　　“小心。”
　　女生C被扶着站稳。

　　意料之中的疼痛的没有到来。她张开一只眼，颤巍巍往旁边看。

　　是一个男生。
　　由于戴着口罩，他的声音有点闷，冷淡，透着点低低的磁性。

　　“谢谢、谢……”
　　心跳快得不可思议，女生C手忙脚乱站好。

　　少年冷淡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女生C脸有些红，她忍不住回身往后看，却发现少年早已经消失在拐弯处。
　　虽然看不见脸，但她怎么觉得刚刚那个小哥要比她们口中的唐白好看呢？

　　女生A、B这才如梦初醒，表情担忧上前两步，“没事吧？”

　　她们刚才分明是可以救她的，但在看见她往下摔的那一刻都选择了后退。
　　如果她真的摔下去了……
　　后怕袭来，女生C浑身变得冰冷僵硬。她冷哼一声，越过她们往前走。
　　粉丝都这样，那个叫唐白的蒸煮能是什么好东西？
　　-
　　拐弯处，怀童弓着腰止不住地喘息，早上好不容易缓解的头疼再次侵袭。

　　头痛欲裂，心里的负面情绪不断放大，很烦很燥。

　　但是他已经没有药了。

　　像是察觉到主人的不对劲，口袋里的黑蛇探出脑袋，亲昵碰碰他的下巴。
　　怀童这才回神。压下心里无处发泄的躁郁，他捏了捏口袋里的空药瓶，咽下喉咙里的血腥味，把黑蛇塞了回去，开玩笑似地说：
　　“别乱跑啊，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找你了。”

　　黑蛇藏得隐匿，从旁人看来，他就是在和空气对话。加上这身怪异至极的装扮，不少游客对着他指指点点。

　　怀童扶了扶帽檐，没有理会游人怪异的目光，径直走了另一条更加冷清的小道。
　　*
　　下山后，怀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一家银行，照常往那两串熟烂于心的卡号分别打了一笔钱。
　　一个，是他曾经大哥怀戈的卡号。另一个，是他现在父母的卡号。

　　在他和唐白各归其位后，怀童能看出来，他的亲生父母并不喜欢他。他也尝试过和他们打好关系，但是…

　　他们的眼里至始至终只有唐白。
　　怀童低眉，自嘲笑了笑。

　　至于怀戈的卡号。
　　他不想亏欠怀家，即使怀家对他的养恩需要他用大半辈子才能还清。

　　转账结束，怀童抓了抓手，压低帽檐。在他想要离开时，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显示是陌生号码。

　　陌生号码。
　　有一段时间，怀童几乎每天都能接到恶意的辱骂他不要脸的恶意来电。

　　怀童犹豫，却也接起来。
　　“喂？”

　　滋啦滋啦，一阵电流声过后。

　　“不需要再打钱过来，你对不起的不是我们，而是小白。”
　　熟悉的，是怀戈的声音。他曾经，最溺爱他的大哥。
　　怀童发愣，一颗心往下坠。他蓦地握紧手机，指节发白。

　　【“不要脸的小偷！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去的，我要是你，我早就羞愧得去死了！”
　　“果然脸皮厚就是好，嫌贫爱富偷了别人十几年生活居然还有脸活着。”
　　“去死啊去死！！”】
　　恶意的话语好似一双无形的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脖颈，拖着他往深渊去。

　　没办法…呼吸…
　　耳边嗡嗡声愈发清晰，怀童不禁扼住脖颈，面色发红，呼吸变得急促。
　　“嘶嘶！嘶嘶！”
　　黑蛇焦急地缠绕而上，尾巴卷着一颗糖，努力地往上举。
　　皮肤相触的冰冷触感多少唤回了怀童的意识。

　　“小乌、”怀童极其艰难地抬起手，握住了胸前的十字架。

　　十字架沾了汗，在太阳下反射冷冽的光。

　　怀童露出抹苍白的笑，伸手，让黑蛇顺势缠绕手臂。
　　“谢谢小乌。”

　　汗流浃背，怀童浑身颤抖忍着疼。他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小巷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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