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舟的世界

　　楔子
　　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逍遥游》庄子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锦瑟》李商隐
　　1 离家
　　离开，立刻离开。她脑子里盘旋着这个念头。
　　庄舟“哗啦”一声打开衣柜，快速地审视了一下春夏秋冬的服装，默了一秒，要拿多少件。然后，胡乱丢出几件，塞到箱子里。
　　焰火燃烧着她，手不听使唤地胡乱翻检着，像在翻检一堆垃圾。
　　丈夫李白颓然地坐在床沿上，双手抱头，像鸵鸟一样恨不得把头垂到两膝之间去。庄舟瞥了一眼他，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了，噼噼啪啪简直摧枯拉朽。但在这一瞬间，她也想着楼下的孩子，他怎么办？真的要离婚吗？不管最后决定跟着谁，孩子都将事实上失去爸爸或者妈妈。另一个念头立刻击退了她，孩子的幸福不应该是束缚她的枷锁，孩子失去了幸福，不是她的错，是丈夫，是他无情地剥夺了孩子的幸福。像强盗掠取寒风中乞讨者微薄的财物。
　　庄舟提着箱子下楼，鞋跟每一次提起都准确无误地勾住裙子的边缘，几次差点摔倒。她不禁在心里咒骂：去死吧。统统去死。她更谨慎地盯住阶梯，担心自己会滚落下去，像被生活一脚踢下山崖的垃圾。快到二楼时，她看到了那颗葡萄，紫色的，莹润的，饱满的葡萄。这是前天和丈夫两个人回家时，丈夫喂她，掉落的。两天了，清洁工没有扫地两天了！因为上上下下楼道的人有意或无意地踩踏，葡萄像一颗炸弹一样已经爆裂了，紫色的葡萄皮软踏踏黏糊糊地摊在地上，果肉赤裸无助地曝光在外面，仿佛自暴自弃，又如同呼喊求救，又恍若冷眼旁观着嘲讽他们当时的做作。她怒不可遏地踩上去，试图碾碎这个嘲讽，滑腻地果肉使她趔趄一歪，几乎摔倒。
　　眼泪突然迸发了出来，势如破竹，摧枯拉朽，不可阻挡，但她是沉默的、无声的、万念俱灰却又挫败无力的。
　　世界在她面前缓慢却坚定地关上了门，她想。
　　2 远走高飞
　　庄舟在离家三公里的酒店住下了。
　　她曾经在低潮时，对丈夫说，好想远走高飞，什么都不管不顾，放纵得做一次自己。当时，丈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说，不用远走高飞，就在这个城市也可以做到不管不顾啊，你找一个喜欢的舒适的安逸的酒店就可以啊。
　　她泡了一个热水澡，不知道多久，她不想去计算时间，只是沉浸在温暖的包裹里，热水像多情细腻温柔的情人覆盖着她、亲吻着她、抚摸着她，令她沉醉，令她忘却。
　　躺在松软舒适的床上，她本能地想起上一个睡在这个床上的人，上上个，上上上个，他们是男是女，因为什么原因睡在这张床上，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有怎样的故事，有怎样的结局。
　　丈夫曾经睡在这个床上吗？和那个女人一起。
　　巨大的落地窗外，鳞次栉比的建筑物漠然凝视着她，像在审视，像在嘲弄，又像在怂恿，她的眼皮渐渐重得不得了，仿佛泰山压顶。世界变得远去，一条白色的光引领着她向前，她觉得身姿轻盈，愉悦通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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