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我坐在椅子上，静待着。
　　“很遗憾。”医生给了我一张化验单。
　　肺癌，早期。
　　“不过嘛，还是早期，能治好的。”
　　我低着头，“算了。”
　　医生愣住了，“啊？”他大概是没有想到面前这个清煦和风的人会这么想死吧。

　　按照一般小说的内容来看，我大概会被一个渣男甩掉，自己伤心离开，最后渣男幡然醒悟洗心革面求我别离开？
　　不，不会的。
　　沧月不是渣男，我不会伤心离开，他也不会幡然醒悟。
　　别的渣男曾经爱过，他没有。
　　沧月的心里只有明玉。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沧月的场景。
　　那是兄长的葬礼。
　　我穿着丧服看着群仙唏嘘，什么“可惜”“英年早逝”的话。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我和兄长是孪生兄弟，但我自己小身子就弱，被父亲送往虚谷幻境静养，一去就是三千余年。
　　若不是兄长在神魔之战中战亡，我也不会出境。

　　自出生便隔离人世，我什么都不知晓。
　　我不知晓兄长的潇洒，不知晓兄长的英勇。他为天界立过的功，为苍生流过的血，我都不知晓。
　　我只能跪在母亲身边，低声安慰她。

　　“太子殿下到。”侍官呼着。
　　我抬起头，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走过来了。
　　他只穿了一件素白长袍，戴了个白玉发冠，很简单。
　　他对和他行礼的人微笑着，如三月桃花，四月微雨。
　　我被他迷住了，没有原因。就是一眼，就很喜欢。

　　他本来是微笑着的，可在看见兄长的棺椁时，他蓦然悲怮了。
　　我看见他红了眼眶，咬着唇，颤抖着，“明，明玉……”
　　见他悲情，立马有仙上前安慰他，说什么斯人已逝，莫要哀伤。

　　这个我知道。
　　太子殿下沧月，是天生是一条银蓝色的长龙。
　　他和兄长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是可以为对方拼命的人。他们一起上过战场，为着苍生和彼此浴血奋战。
　　可是兄长阵亡了。
　　听闻他小时候身为储君，上仙，很孤独。只有兄长和他一起玩。
　　兄长死了，他会不会从前一样孤独呢？

　　太子就是太子，情绪很快抑制住了。
　　他向我这边走来，对母亲行了个礼，“夫人见安。”
　　他又转过身，温煦地笑着问我：“你就是凤族的二公子么？”
　　我起身，对他行了君臣之礼：“在下泪生，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安。”

　　他的笑凝在了脸上，半响才撤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啊，安，公子见安……”说着便走了，瞧着那背影，像是在逃一样。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问母亲。
　　不，你什么也没做错。母亲慈爱地望着我。
　　我莫名地打了个寒战。
　　我与母亲三千年未见，哪怕是亲生骨肉，那份亲情也该是淡的。
　　可母亲的眼神是那么的慈爱，她那温柔的语气，出现在葬礼上，让我不禁心寒。
　　她是把我当成了兄长吗？
　　那，那太子殿下，有没有呢？

　　我不知道，但我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兄长的葬礼过后，我留在了天界，没有回那个幻境。
　　因为我想见太子殿下，我想见他，我想见他笑，想他和我说话，我想见他。

　　没有理由。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如果按照人间的话说，那是喜欢。
　　但我又有些困惑，我真的会喜欢上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吗？
　　可我还是想见他。

　　天帝下旨了，要为太子殿下赐婚，对象是我。
　　太子是龙族的公子，我是凤族的公子。
　　在凡人眼中，这是绝对的门当户对。
　　我只是在想，他会不会反对。

　　他没有反对，也没有应允。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养好伤情之后，率领军队前往战场。

　　我这才发现了问题。
　　神魔大战还未结束，天帝为何要为太子赐婚？
　　兄长刚刚身亡安葬，怎么又要凤族操办喜礼？
　　天帝这么做，就不怕被众神所谴吗？

　　没有人能回答我，他们叫我不要议论天帝。
　　母亲说只是一个承诺。什么承诺？她没有回答我。
　　我也只好把这个疑问埋藏在心间。

　　小公主月好时常来找我玩。
　　她是水神，掌管四海。但公主自小好玩，便把杂事丢给了其他小仙，只管重要的大事。
　　公主好像很喜欢我，她说我和她兄长——太子殿下是绝配，她很乐意让我当她的哥哥。

　　公主会和我讲一些太子殿下的往事。
　　天后抱病，天帝政务繁忙，太子一个人，真的很孤独。
　　只有兄长会陪他，陪他哭、陪他笑、陪他玩、陪他长大。
　　她说，兄长是一束光，照进了太子的心间，驱逐了他的消愁。
　　我知道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如果明玉能当我的哥哥就好了。
　　她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我察觉到了。

　　公主玲珑聪慧，自然是看出了我在想什么。
　　她安慰我：你不要多想啊，兄长不喜欢明玉公子的，父帝也不会为他们赐婚。
　　说什么喜欢明玉公子，只是我喜欢啊。我还是很乐意让你当我哥哥的。

　　为了让我相信她，公主说出了很多时候她才知道的秘密。
　　比如说，太子其实并不会喝酒，那些在宴会上喝的酒都是假的；比如说，她喜欢火神容唶；比如说，曾有一名仙人爱上了一位魔族女子……

　　我没关系的。
　　我不在意太子的往事。
　　我只是想见一见他。

　　太子殿下凯旋而归。
　　天帝也备好了婚礼。
　　太子殿下没说什么。
　　婚礼照旧。

　　我按照礼数被送往择梧宫，等着太子殿下归寝。
　　太子殿下没有回来。
　　我等了很久，都快睡着了，才有一个侍官来说，太子殿下公务繁忙，脱不开身。

　　我让侍从退下，无言良久。
　　看来，沧月是真的不喜欢我。娶我，大概是为了得到凤族的帮助吧。或者，是为了兄长？
　　我与兄长长得一模一样，他会不会为了兄长对我好？可他都不来看我，为什么呢？难道他与兄长之间的兄弟情都是骗人的？或者……
　　我想了许久，都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
　　啊，头好痛啊，不想想了，我还是出去散散步吧。

　　月色如水，洒在了林荫道上，清清凉凉的，煞是好看。
　　哈，骗你的，天界看不见月亮。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我看见沧月坐在清池边喝酒。
　　他没有穿婚服，还是一席白衣。身边倒了一堆酒壶，都被喝的惊光了。

　　他看见了我，眼神迷茫了一会儿，又倏然清明了。
　　“你来干什么？”
　　“我睡不着觉，出来走走。”我乖顺地回答。
　　沧月叹了口气，“回去吧。”又转过身，捧着酒壶，愣愣地对着清华的湖水发呆。

　　我回了寝宫，躺在床上，莫名想哭。
　　沧月是真的不喜欢我。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就像是把我当成了一个陌生人。
　　还有他方才看我的眼神，是那样的清明……

　　月好骗我。
　　沧月明明很会喝酒。

　　后来的生活是平淡无味的。我的事沧月从不过问，他的事我也不怎么清楚。外人是我们相敬如宾，其实我们没有在一间房内待过超过半刻钟，且每次都有旁人在侧。
　　他对我做过最“深情”的事，是带着他和我的血去缘生宫求了一个孩子。
　　那是一个女孩，沧月为她取名锦年。

　　虽然沧月和我之间的关系比较生疏，但他没有亏待我，我想要什么他都会满足我。况且我有锦年，还有月好回来找我，我不孤单。
　　但变故总是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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