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魅

　　清晨，斜斜的阳光照向城墙，衬得那坚固威严的城墙越发的神圣不可侵犯。
　　大开的长安城南城门，展示着城中的繁华一角，令人心生向往。
　　身着粗布麻衣或锦绣华服的男男女女，络绎不绝的涌入这繁华的城池。
　　十年前，先帝突发疾病而亡，年仅十九的皇长子夜晟即位，改国号明成。
　　北詹国以为新帝年幼，刚刚即位，国内必定动荡，觉得有机可乘，便举兵来犯。
　　不想，明成帝以雷霆之势迅速镇压下朝中局势，当时的九王爷，年仅十岁的冥王夜煜孤身如敌营，取大将首级，领兵两万，大败北詹国十万兵马，退敌百里，以少胜多，自此更是无人胆敢侵犯。
　　大顺国成为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
　　城墙之下，一条蜿蜒的护城河，向远方延伸，宽阔的河面是这座城池的另一屏障，与坚固的城墙一起守护这大顺国的权势中心。
　　在距离城门很远的一处护城河边，一个娇俏的女子，从水中探出头颅，发顶的水珠在晨光的折射下闪耀，一双璀璨的眸子如明珠般熠熠生辉，唇红齿白，肤若凝脂，那在水中飘扬的墨发，更为那张娇俏的脸庞更添了几分柔美动人。
　　然而，无人得见的水下，本应是女子一双纤细的玉足，此时却是金光粼粼的鱼尾，此刻正欢快的在水中摇曳。
　　这女子乃是南海的鲛人，名珠月，自小便对人族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最喜欢的便是听族中的长辈给她讲述人族的故事。但是，百年前，他们的族人受到了贪婪的人族迫害，不得已，迁居南海之外，不再踏足这片大陆。
　　三日前，是她的成年礼，而她乘着族人们忙绿之际，悄悄溜出来，过南海，入人世。
　　途中，偶然听得老叟湖畔垂钓，给小孙儿讲述，这人世间最繁华的地方便是这大顺王朝的都城——长安城，她心生向往，便直接一路逆流而上，到了这里——长安城的护城河。
　　珠月小心翼翼的透过水边的菖蒲丛，一脸兴奋的望向远处的城门，看着络绎不绝的人们涌向那大开的城门。
　　珠月在菖蒲丛边东张西望，想乘着没有人，悄悄的上岸去。
　　早就听闻了这人世间的繁华，珠月一脸的期待与雀跃。
　　却不想，此时，竟在菖蒲丛的一角发现一个人影，吓了珠月一大跳，迅速缩进了水里。
　　耐心等了一会，竟是没有半分动静，珠月偷偷探出头来，定定的看了一会，那人竟是一动不动。
　　珠月壮起胆，向那人游去。
　　近前一看，是名一身藏青色华服的男子，头戴金冠，眉目如剑，虽面色惨白，却难掩其英气。
　　珠月轻轻碰了他一下，却是一惊，鲛人的体温本就较人类低上许多，而那人身处冰冷的河水之中，忽的一碰，竟有烈火灼烧之感，吓得珠月快速的缩回了手。
　　停顿了一下，珠月看那人仍是一动不动，便又伸手在他身上戳了戳。男子还是一动不动。
　　珠月想了想，没有去城门口找人来帮忙，而是把男子顺着河水，拖到了城外的树林里。
　　若是此时还有人在旁边，定会感到惊奇万分，珠月的纱裙出水后竟是滴水不沾，薄而不透，出水后，随风而动，一派灵动出尘的摸样。而那灵活的鱼尾，也化成了一双纤长的双腿，一双玉足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煞是好看。
　　珠月将树林周边的许多枯叶，都堆积到一起，然后费力的将男子拖到那一堆枯叶上躺着。
　　犹豫了一下，拿出了自己脖间挂着的珍珠。
　　这是他们鲛人的“伴生珠”，随他们一起出生，与他们终生相伴。
　　仅小指甲盖大小，一眼看上去并不觉很特别，只是特别的圆润，仔细一看，珍珠上却是散发着幽幽寒芒。
　　珠月将珍珠放到了男子的额间，很快，男子的体温便开始下降。
　　珠月见男子的脸色略好了一些，便放下心来。
　　再看了看男子湿漉漉的华服，粘连在他的身上，定然是不舒服的吧。
　　听闻人类的身体特别弱，这样下去，就算不发烧了也会再生病的吧。
　　如今正值盛夏，这湿衣服穿着还不如不穿呢，便伸手脱男子的衣服。
　　鲛人族的男性通常是不穿衣服的，是以珠月没有一丝犹豫就一把扯下男子的腰带，上面竟然嵌了七块红色的宝石，摸了摸，宝石晶莹透亮，熠熠生辉，腰带的做工也是非常细腻，上绣蛟龙戏珠，活灵活现的，令珠月有些爱不释手。
　　终究是别人的东西，珠月想了想，将腰带放在了一边，而后又拿起来，拆下了一颗宝石，自己救了他呢，这个当做报酬不过分吧。
　　珠月将那个宝石塞进了自己的腰带间隙，随后才将男子的衣衫都脱了个干净，仅留了一条亵裤。
　　做完这一切，珠月就坐在男子的身边，看看男子结实的胸膛，时不时戳一下，感觉与他们鲛人差别很大呢，他们鲛人的身体都比较柔软，这个男子却跟块木板一样，硬邦邦的。
　　奇怪的是，她竟觉得这个手感还不错呢，就在那有一搭没一搭的戳着玩。
　　然而，眼见太阳越升越高，那个男人一直也不醒，好在也没有再发烧了，珠月也就没了耐心，拿回自己的“伴生珠”，起身便往城门走去。
　　其实，昨日，珠月便到了这条护城河，奈何，那时已经月上中天，城门已关，她没能进得城去，今日，她定要好好见识这人世间最繁华的地方。
　　珠月拿出一张丝帕遮住脸，便入了城，然后在城中集市四处逛了起来。
　　新鲜的吃食，有趣的玩具，色彩斑斓的装饰物，一切的一切，对于珠月来说都是那么的新鲜，那么的有趣，仿佛一双眼都不够看的。
　　奈何城中的青石板路平坦却坚硬，远不及河水的轻柔，也不如泥土的柔软，对于珠月这般本就少用双脚走路的鲛人来说甚是折磨。没走上几步，双脚都疼痛不已了。
　　族中长辈曾说过，人类的双足走在地上，是要穿上鞋袜把他们保护起来的。很快，珠月找到一家绣坊，上书匾额“锦绣阁”，三个字大气中透着几分娟秀。
　　“锦绣阁”乃是这长安城中最大的绣坊，其中有各式各样的布匹还有成衣，花色样式丰富，这城中贵女贵妇们也多数爱请此处的师傅去府上量体裁衣，当然也有出来逛街想自己来多看看花色和京中的流行款式的，这阁楼上也有雅间，供他们一边喝茶一边挑看。
　　珠月一入这锦绣阁，衣袂飘飘，翩然出尘，本来在柜台前拨弄着算盘的掌柜一眼看出她身上的衣物不是凡品，却是从未见过，赶紧亲自迎上前去。出于对衣料的好奇，也是看重这样一个身着罕见纱衣的贵女，能穿得起这样的衣料，想来也不是普通人。
　　“小姐，请问需要点什么？”
　　“你好，我需要一双鞋子。”说着还提了提自己的纱裙，露出一双莹润玉足。
　　掌柜的一下呆住了，这女子竟然没有穿鞋，本该是狼狈的模样，却又有几分飘然若仙之感。掌柜反应过来，立马错开眼，赶紧将珠月请到阁楼上的雅间。
　　吩咐伙计去打盆水上来，并取一套鞋袜，然后亲自给珠月斟了一杯茶。
　　很快，伙计端了盆水放到了珠月面前的地上，还在上面搭了一条干净的毛巾。
　　珠月说了声谢谢，不待掌柜做出反应，便大大方方，神态自若的的洗起脚来，丝毫没有羞赧之意。
　　“小姐，张某名成锦，是这'锦绣阁'的掌柜，请小姐先整理一番，我就在门口，有事喊我一声就行。”说完，张成锦立马转身出了雅间，并将门虚掩上。
　　说到这“锦绣阁”掌柜——张成锦也是个可怜人，幼时家中也算富庶，是杭城人，家中开有一家染坊，却不料父母突然双双亡故。
　　彼时他年纪尚幼，想着自己对族中亲戚多多关照一些，他们也能多帮衬帮衬自己，对家中那些亲戚几乎有求必应，而后被家中恶亲戚，霸占了家中产业。
　　张成锦有家不能回，辗转到了长安城，凭着自己对布料的熟悉，得到“锦绣阁”东家——樊睨的看重，成了这“锦绣阁”的掌柜，当然这张成锦也是个人才，经历了那番变故之后，心性成熟许多，短短两年时间，将樊睨这“锦绣阁”做成了长安城第一大绣坊。
　　说道这樊睨，那也算得上长安城中一号传奇人物。
　　樊睨祖父永定侯曾随太祖皇帝打江山，奈何樊家人丁稀薄，祖父仅得她父亲一子，还身体不好，常年缠绵病榻，到她这一代，更是只有她一个女孩。
　　三年前祖父病逝，父亲袭爵，不少族中远亲跑来想要将儿子过继给这位新出炉的永定侯，奈何吃相太过难看，伤了永定侯的心，扬言就算只此一女，绝不过继子嗣。
　　明成帝见永定侯心意已定，想到当年的老永定侯打完仗就立刻上交了兵权，在京城安享晚年，从不生事，对这永定侯一家倒是生起一丝怜惜。况且此时也是彰显他仁德之时。
　　既然没有世子，便给樊睨赐了个永安县主的封号。
　　樊睨也是个要强的，女子无法入仕，自那以后便开始学着做生意，支撑起永定侯的门庭。将来招个赘，一起孝顺父母，总不能叫外人看了永定侯府的笑话。
　　樊睨也确实不负众望，锦绣阁如今在长安城那是人人称赞，更是还有其他店铺田庄等产业。如今长安城中谁人不知，永定侯虽后继无人，但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站在房间门口的张成锦，各种想法在心中翻腾，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啊，看那通体气派，应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才是啊。
　　那身纱裙世间罕见，怕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却不带任何首饰，头发仅用一根丝带绑在一起，鞋子也没穿，却又没有丝毫的狼狈之感，在他这个男子面前伸出光脚毫不避讳，也不像世家大族教养出千金小姐。
　　正在张掌柜思忖的时间，伙计很快拿了鞋袜上楼来。
　　张成锦听了听，没有水声了，估摸着是洗好了，便敲了敲门，然后亲自端着放着鞋袜的托盘推门进去了。
　　此时，珠月已经洗好脚，坐在椅子上，双脚随意的搭在了一旁的一个矮凳上，一只手随意的搭在桌上，另一只手拿着茶杯，晃晃悠悠，虽被面纱遮面，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这番动作，也太怡然自得了吧。
　　张成锦又呆住了，这是今天第几次在这个女子面前呆住了啊，掌柜有些无奈的想着，真是个奇怪的女子。
　　珠月这时也看向了张成锦，不，准确的说是看向了张成锦手中的托盘。这“锦绣阁”的伙计都是专业训练过的，很是会搭配服饰。
　　一双白色祥云牡丹绣鞋，以金线绣成的祥云随光影变幻，仿佛在随风而动，桃红的牡丹花花蕊处点缀一颗米粒大小的珍珠，精致巧妙，又显显得低调奢华，而且与珠月这一身特别的相配。
　　珠月接过鞋袜，很是欢喜，直接穿上了，鞋子的大小也正好，仿佛为她量身定制的一般。
　　珠月穿上鞋子轻轻跳了两下，很是舒适，谢过掌柜便要往外走。
　　张成锦又懵了，赶紧上前一步，很是礼貌客气的问道：“请问小姐是哪家府上的，这绣鞋的银钱，是我们到府上去结吗，这双袜子就算了赠品，还请小姐给我们签个单。”
　　珠月转身看着张成锦，一脸无辜的说：“我家太远了，你去不了的。”
　　张成锦真是不知怎么办好了，莫不是哪家的傻小姐？可看她眼神清明，气质灵动，也不像的啊。难道是养在深闺，从没有出过门，所以才不懂？
　　没办法，张成锦怎么看珠月都不像是小门小户的，还是不要随便得罪的好，只好上前耐心的解释。“小姐，买东西是要用银子的，你给银子，换我店里的东西，明白吗？就是这个。”说着还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来给珠月看。
　　珠月这才猛然想起好像族中长辈给她讲的故事中确实有提到，人类是需要进行货币交换的，不像他们水族，除了一些特别珍贵的东西，其他都是各取所需就好。
　　但是她也不能不穿鞋到处跑啊，地面好硬，还有脏东西，与他们水里完全不一样，她走了这些时候，脚好难受，穿着鞋就舒服了好多。
　　珠月犹豫了一下，从手上取下一串由贝壳穿成的手链，大小均匀，色彩鲜艳，很是好看。
　　“我把这个拿给你换好不好。”珠月一边把手链递向张成锦，一边说。
　　要知道，大顺王朝的东南面就是临海的啊，虽然长安城离得远些，贝壳流传过来要少一些，但是少是因为不值钱啊，大家要的可都是贝壳里的珍珠啊，而这双绣鞋上可是镶了珍珠的啊，虽然小，也比贝壳值钱太多了。
　　“小姐说笑了，这贝壳是不值钱的，而且我们这里是绣坊不是当铺。”张成锦有些拿不准了，莫非这姑娘真没钱，可看她的裙裳，怎么也不像啊，虽然没有穿鞋，也没有戴首饰，但神态自若，丝毫没有狼狈之感，也不像是落难的样子。
　　珠月有些犯难了，她真的没有银子啊，可是好喜欢这双鞋子啊，穿着可舒服了。
　　忽的，珠月想到了那颗宝石，然后从腰带的缝隙中取出，递到张成锦面前，略有些舍不得的，语气中还带了几分惋惜，“那这个可以吗？”
　　张成锦一看，这还了得，这个宝石通体血红，晶莹透亮，不含一丝杂质，虽不识是何品种，但想来是及其贵重的。这些年“锦绣阁”能够一步步壮大，与张成锦为人谨慎，待人诚恳是分不开的，自然不会占这个便宜
　　“哎呦，小姐，您这颗宝石太过贵重了，张某虽不懂这颗宝石的价值，但是至少能买几十双鞋了。”
　　这张成锦是真不识货，这是极品的鸽血红宝石，市值上万两，却有价无市，轻易根本买不到。
　　“小姐，要不这样吧，这条街前面就有一家当铺，张某让小伙计带您去吧这颗宝石当了，这双鞋十五两银子，您回头当了宝石给这伙计十五两银子就行了。”
　　珠月跟着那小伙计去了当铺，这当铺就没有张成锦待人那般真诚了，起初给开价十两银子，还是那小伙计机灵，记得张成锦说这宝石价值能买几十双他们的绣鞋，跟那当铺掌柜讨价还价了好一会，才最终给了珠月四百两银子。
　　这当铺掌柜认出了这鸽血红宝石，他们这行不就是这样能仗着那些来当东西的人不识货，又急用钱，各种压价，好赚取这个差价吗。却不知这一时贪心即将为他招来祸端。
　　那小伙计也着实机灵，让当铺掌柜给了三百五十两的银票，其他的都给散银子给珠月，又叮嘱珠月说让她收好银票，这些散银子够她花用很久了，千万小心，别被人给骗了，他拿了十五两银子就回去了。
　　珠月揣着银票，拎着装着银子的荷包袋在街上就转悠起来。看什么都新奇，一路走走买买。左手拿着泥人，右手拿着糖葫芦，怀里还抱着几个油纸包，仙子瞬间跌入凡尘！多了几分娇俏可爱。
　　夕阳西下，江边那浑身赤裸的男子幽幽转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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