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缚

　　胡小夏跟贺文约在一家奶茶店，是为了给他补一个迟到的毕业庆祝仪式。
　　两点零五分，贺文含着歉意赶来，“抱歉，路上有点堵车。”
　　胡小夏把冰红茶往他面前推了一推，“我也就刚到，看，冰块还没化。”
　　贺文咕咚咕咚往嘴里灌了两口，才得以驱散掉外面的热意。
　　胡小夏低头摸索了一下包，掏出来一个小盒子，带着几分郑重用双手递到他手上，“恭喜学弟毕业啦！”
　　贺文没有饶过她的意思，小声嘟囔着，“我毕业都过去多久了？”
　　胡小夏手边的手机震动了多次，她打开微信。
　　贺文看着她这满不在乎的神情，往嘴里倒了个冰块，嘎吱嘎吱地嚼着，“对了，我已经毕业了，你不能再叫我学弟了。”
　　她刚回复了消息，放下手机，抬头看他。
　　她今天微微打扮了下自己，穿了条白色连衣裙，脚上一双低帮帆布鞋。本来她的气质偏文艺，几根碎发低垂，衬得她眉眼越发温柔。
　　男生白净的脸庞增了两抹红晕，喉咙刚溢出“其实，”两个字，还想说着什么，但却被胡小夏后面的那对情侣给打断了。
　　小情侣吵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那个男生因为生气站起来的时候，连带着他的凳子和胡小夏的凳子一起，在瓷砖上摩擦发出了尖锐的声音，胡小夏看着愤愤先后走掉的那对情侣的后脑勺，挑了下眉道，“看吧，姐弟恋。”
　　贺文开口，“怎么是姐弟恋？”
　　胡小夏嘬了嘬奶茶的吸管，眨了眨眼睛，“刚刚那对情侣吵架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些。”
　　贺文这时候想起来，胡小夏始终都是很排斥姐弟恋的，像是带着一种先天的歧视。他闭了嘴，晃动着那杯冰红茶里慢慢融化的冰块。
　　她看着低头不语的贺文，松了口气，突然就想起了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那时大一新生刚军训回来，学校食堂也还只有两个，吃饭点一到，食堂就变得异常拥挤，即使中央空调也无法融掉整个夏天和人群的浮躁。
　　嘈杂人声中，忽然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推你怎么了？”
　　周围人怔在原地。
　　被推的那个学生脸红了一瞬，眼中爆出一丝狠戾，往前迈了一步。一个男生在这时冲过来，抱住了他，“没事，冷静点，同学。”
　　那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说这话时脸上一派温和。他抬起眼睑扫了一眼，周围人逐渐移开了视线。
　　在那一瞬间，隐于人群中的胡小夏看到了这个男孩子眼里的光，那是在人间烟火中不肯匿于夜色的光。
　　那时候他还不认识她，她也没打算认识他。
　　想到这里，她微微叹了口气，乍得侧头望去，撞进了一双熟悉的，泛着冷意的眸子里。
　　那时候是下午两点二十，正是盛夏赤日，七月的热浪裹挟着整座城市，携着人群恍恍惚惚似要坠入一场漫无边际的梦。
　　男人的眼神没有多作停留，从她身上寡淡地离开。身边的女人正抬头问了他点什么，他垂眸低笑，摇摇头。
　　她大脑还是不可控地停了一瞬，刚刚喝下去的温奶茶在胸腔里开始变得滚烫，奶茶的甜腻像儿时的跳跳糖一样在口腔里炸裂，甜过了头的夹杂着几丝苦涩。
　　她下意识地抓了抓桌边垂下来的餐布，到手的触感微凉，像在安抚着她心中凌乱的燥意。
　　这时候，高中同学的话回想在胡小夏耳边：
　　陆溪回来了，本来在上海独立创业但却被他老爸算计了。听说他老爸心狠手辣丝毫不给他留余地，就是为了逼他回来。钱朵那时候话里闷闷的：这样的老爸，到底是存了什么样的目的。
　　胡小夏几乎是强迫地逼着自己移开了目光。
　　贺文瘪瘪嘴，“你就是对姐弟恋有偏见，幼稚不在年龄。”
　　胡小夏敷衍地嗯了声。
　　贺文问，胡小夏答。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僵硬。
　　贺文察觉出胡小夏情绪变得低落，轻叹一口气说，不然走吧。
　　她没有推辞。
　　走到门口，她还能看到那个女人正眉眼弯弯地说些什么，陆溪轻靠在椅背上，双手揣兜，双腿交叠在桌子下，明明随意至极的模样，面上却一副认真，他那双深邃明亮的眸子，总是给人一种错觉，仿佛这世界上没有比眼前更重要的事。
　　推开奶茶店的门，扑身而来的热意和着嘈杂的声音立马包裹住胡小夏。
　　漠漠穹苍下，高楼大厦有规矩地伫立着，树影斑驳地掷向地面，一下子入了胡小夏眼中的却是对面墙上色彩凌乱的涂鸦，像极了她那个整个中规中矩又浮影交横的高中。
　　贺文坚持陪着她走到了地铁站，临了说了句，“胡小夏，今天不用你陪我了，改天要请我吃饭。”
　　胡小夏回头看着阳光晃晃下的浸着汗意咧着一口白牙的贺文，鬼使神差地回到贺文面前，伸出双手抱住了他。
　　贺文的身子一瞬间僵硬，而后双手轻轻搂住她，低头询问，怎么了。
　　七月的拥抱是黏腻的，贺文那天穿了个白色的T恤，胡小夏隔着薄薄的面料贴着他的胸膛，莫名觉得心安。
　　夏日的微风和着蒸腾的热气拂上赶路人的衣角，推搡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浸得一颗心变得沸腾。
　　胡小夏细微的呼吸仿佛打到贺文胸腔里，贺文及时推开胡小夏，揶揄道，“占我便宜这笔账以后另算。”
　　她也故作轻松，“等你什么时候给我找到了弟妹，一块请。”
　　贺文看着扭头走掉的胡小夏，嘴角弧度加大，“耍赖啊，胡小夏。”

　　*

　　洗漱完毕后躺在床上的胡小夏抓了几把头发，皱巴着一张脸打开了手机。看到了钱朵几条狂轰滥炸的消息。
　　钱朵：【胡小夏，一周后的高中同学聚会必须来！】
　　【这次是曾一白组织的！给我过来！】
　　【我求求你了！我需要支援！】
　　附带个位置信息，胡小夏打开地图看了看，赶过去要一个小时左右。胡小夏犹豫了一下：【好。】
　　又加了一条，【钱朵，我今天碰上了陆溪…】
　　【他还有一个女的进了奶茶店。】
　　钱朵：【女朋友呗。陆溪这种人从来不缺女朋友。】
　　胡小夏丢掉手机，几分夏日的浮躁又涌上心头。
　　胡小夏跟陆溪认识的时候是前后桌，在高一。高中，青春年少，正处于一生中如火的季节，迷茫、坠落、不羁的他们都在昂扬前行着。谁也不知道路在哪里，但是谁都是在走着，带着特有的少年气。
　　胡小夏是个安静的性子，她不喜欢融入人群，即使课间，也喜欢坐在位置上做着英语题，或者翻着偷偷藏起来的小说。
　　陆溪爱玩爱闹，再加上脸长得不错，白白净净的，整个人又高又瘦，不笑的时候气质淡漠，笑起来整个人透着一股顽劣的少年心性。很多女孩子都沉迷在陆溪这副外表上，只是这个情况胡小夏并不知道，那时候的她对情啊爱啊什么的没有放太多的注意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她，半心只读圣贤书，还有半颗心…放在了陆溪那里。
　　其实胡小夏一开始是不怎么注意他的，但是他对她的行为总有点莫名其妙。
　　那时候他对她说话总是习惯性地带着一种命令性语气，哪怕是叫她的名字。
　　他叫她的名字的时候，颇为严厉，像是在扮演老师提问问题。最后一个夏字带上儿化音，语调上升，待她抬起头来，就会看到他翘起的嘴角，带着笑意的双眸，混着恶作剧得逞的意味。
　　胡小夏第一次这样被叫的时候不知所以，微微痴愣，又窘迫不堪，然后说一声，“啊？”他笑着盯着她看一瞬，然后摇摇头“没事。”
　　胡小夏看着阳光近乎痴恋地在他的头发上打旋儿，最终坠入那双通透明亮的浅棕色的双眸中。眼前这个目含星海的男孩子，第一次让她觉得上天有些不公平。
　　她实在不知道叫“胡小夏”这三个字有什么乐趣可言，但是陆溪却乐此不疲。
　　后来陆溪叫她的名字，胡小夏也乐于应和，在他摇头说没事之后，对他友好地笑一下，陆溪看着再低下头的胡小夏，嘴角上扬地更加放肆。
　　胡小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喜欢上了他这个笑容，只觉得他的笑单纯地像个如愿所偿的孩子。
　　其实，那时候她和他本就未脱了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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