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不要生气了

　　南方的冬季总是潮湿又阴冷，甫一入冬，尖峭的寒风便无孔不入地钻进衣领里，令人骨头缝里都渗进冷意。

　　萧蔓从顾氏集团谈判开车回来，下车时不禁被地下车库里的冷风灌的倒吸一口凉气。

　　她关上车门，裹了裹黑色大衣往车库的电梯间走去。

　　律所在星月大厦10楼，她拿手机的一个角戳了数字10，然后揉了揉太阳穴——

　　这次的谈判真的比以往有难度，一个半小时的唇枪舌剑，使她有些头疼。

　　下车后又被冷风吹了一时半刻，真是又冷又头疼。

　　尽管如此，她从业几年的职业习惯让她的脑子如同一台自主启动的机器，在电梯上行的十几秒里，已经不自觉地在快速过略一遍半小时前代表顾氏与几个涉外集团谈判的合同细节，确定条条框框在脑海里清晰无疑后，她才轻轻呼了一口气。

　　这是她从事律师以来接到的最大一个业务，标的额几十个亿，从接受委托到今天谈判成功，前后投入了三个月时间，好在现在回去修改一下原先的合同后再发送给顾氏，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萧蔓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微昂着下巴向律所走去。

　　由远及近，听见律所里几个实习律师在活跃地讨论今天中午会过来的一批实习生。见她进门，几个实习律师便停下来和她打招呼——

　　“萧律师回来啦？”

　　“萧律师好！”

　　“萧律师谈判回来啦？”

　　……

　　她一一微笑点头致意，然后目不斜视地走向自己的独立办公室。犹可听见背后实习律师们又开始继续讨论实习生的事，诸如“今年你们猜谁会带实习生”、“萧律师年轻又漂亮，谁当她的实习生就高兴死了”、“萧律师今年是不是又拒绝带实习生”之类。

　　T市菁英律师事务所是一家综合性律师事务所，坐落在T市CBD中心的星月大厦10楼。律所团队分工明细，起薪高于业界同行，工薪制与提成制并行，福利待遇高，且律所里带领团队的几位律师都是业内翘楚，律所在全国亦是享有盛誉，因此是各大高校法学本科生或者研究生毕业实习的首选。

　　相应地，律所准入门槛高，竞争也很激烈，能够进入到菁英律师事务所实习的学生都是各大高校里各方面拔尖的。律所每年基本上都是从重点院校里挑选几个最为优秀的实习生，进入到律所里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实习，实习结束后律所会给予相应的实习证明，优秀者还会得到指导律师的推荐信，以此为凭证，给履历增加很大的含金量。毕竟菁英律师事务所是可以称得上第一阶梯的红圈所。

　　本来律所安排够资历的执业律师每年都要带一个实习生，萧蔓前年开始就有足够资历了，只不过她每一次都拒绝带实习生，理由一律都是嫌弃麻烦。

　　事实上也是如此。

　　萧蔓主攻涉外业务，精通英语、俄语、德语及法语，由于掌握四国语言的优越性，加上自身业务能力强，是律所里业绩最丰硕的律师之一，同时也是涉外部门历来最年轻的leader。

　　萧蔓接案子接业务单打独斗惯了，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的思维流程以及项目进度，所以她一向喜欢自己一个人接案子办项目。但是作为leader，她要养活整个团队，所以她会把接来的案子和项目分给团队去办理，但自己会留下比较感兴趣的或者难度和收益最高的项目给自己单独做。

　　很多集团和公司会看在菁英律所的名号和萧蔓的名气上将案子和项目委托给她的团队，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带新人。

　　换句话说，作为律师，她独来独往惯了，不愿意浪费时间和精力去带实习生，也没有实习生能够跟着她高强度的工作。而作为团队里律师的leader，她只负责接案子和项目，然后扔给团队，偶尔团队里会有不懂的律师会来讨教她，其余的她一概不管。

　　她觉得带领一个新人成长是一项很累赘的工作，她缺乏对这方面的耐心，她看不上笨手笨脚的实习生拖累她原本设定好的进度。因此，她每年都会十分无情地拒绝每年都会来求她带实习生的律所主任。

　　如果不出所料，过会儿律所主任又该过来求她今年带实习生了。

　　对于律所主任一直执着于让她带实习生这一事，她真的好无奈。

　　她揉揉眉心，抛开杂念，开始修改顾氏与几个涉外集团的合同。这次她修改合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认真，原因无他，就是这次合同涉及标的高达40个亿，作为顾氏这次谈判的三个最重要律师之一，她将会在顾氏和合同相对方最终签字盖章后收到4个千分点的代理费，即1600万。与律所二八开之后，她能拿到税前1280万，过税后应该剩下800万左右。

　　不出意外，这应该是她独立执业以来最高的一笔代理费。

　　收入与风险成正比，越高的收益代表越高的风险。萧蔓一向是追求稳妥和机智的人，她务必会在谈判达成的合意的基础上修改原先的条款，保证潜在的风险最小化，以实现委托方顾氏集团利益的最大化。

　　她逐字逐句的修改，从头至尾，然后又回过头把合同和英文版过了一遍，确认无虞后，加密打包邮件发送给顾氏集团对接的法务部。

　　她又给顾氏集团董事长秘书发了一条微信，告知已将最终修改后的合同发送至顾氏集团。顾氏董秘很快回复收到。

　　优秀的律师一向都很拼。萧蔓在律所里是出了名的工作狂，拼命的那种，一工作起来完全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这下她改完合同发过去之后，已经中午11点多了。她拿手按了按僵硬的脖子，心下算着大约多久发过去的合同生效，又有多久她可以收到这笔小巨款。

　　一想到终于可以实现“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小富婆日子后，她一向清冷的眼里都带了点微微的笑意。

　　那是靠自己努力打拼的成就感，是家世背景不能取代的满足感。

　　刚好这时，办公室门被敲响，萧蔓说了声进。只见律所主任笑呵呵地推门进来：“萧律师啊，顾氏集团的项目差不多结束了吧？接下来你看要不要带个实习生放松一下？现在过来的都是清大政法系最优秀的学生，个顶个的好，去年前年你都推了，都说事不过三，今年你再如何都得带一个吧？”

　　萧蔓：“……”

　　她就知道，又来求带实习生了。

　　律所主任姓柳，是实务界有名的刑案大佬。人至中年，有些发福，如果不穿西装，背着手笑的的时候很像个小区门口的老大爷。面对柳主任如菊花般灿烂的笑容，她一时无语。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职业拒绝时候了。

　　她笑的温婉：“柳主任，你知道的，我没有耐心，也没有经验，没有能力带好实习生，所以你看要不要把我的份额匀给蔡律师、杜律师他们，他们很有能力，也很有经验，能者多劳嘛。”

　　柳主任摆摆手，料到她又是这番说辞。

　　于是改变路线开始苦肉计劝说她带实习生，什么当年进律所时候是他一把手将萧蔓带入门的，喝水不忘挖井人，就算是给她踏入实务界的老师一个面子都不可以，指责她太过无情太过没有集体荣誉感。柳主任是萧蔓进所时带她的指导律师，他企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礼——

　　萧蔓满脸写着拒绝。说不带实习生就不带实习生，有些在前辈面前任性的小孩子气。

　　柳主任见无果，便背着手无奈摇头走出萧蔓办公室。他有种“无边落木萧萧下”的凄凉感。想他在律所除了其他几个合伙人以外也是个说一不二的地位，没想到说服不了一个小丫头。

　　可不就是小丫头么，萧蔓才二十六岁。对于律师行业来说，二十六岁，真的太年轻了。
　　但他却无法以权逼人。

　　因为萧蔓不是一个简单的年轻小丫头，他是萧蔓入所时候的指导律师。他亲眼见证萧蔓在短短四年时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实习律师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成为业界出名的炙手可热的涉外律师。其法律涵养、其思维、其手段，远超于业内其他人。如今经济全球化的时代，企业集团涉外业务越来越多，而商界、法律界一说到涉外合同拟制、谈判以及法律风险评估，一定会想到萧蔓其人。

　　作为萧蔓曾经的指导律师，他以带出这样一个出色的青年律师而骄傲。但作为菁英律所的合伙人，他时常为这样一个有些任性的招牌律师而头疼。

　　到了一个律师的名气比其所在的律所声望还高的程度，律所只能捧着她，如果被挖走，律所将会是巨大的利益损失。

　　萧蔓在精英律所就是这样的存在，说是律所的财神爷也不为过，毕竟每年律所收入六成来源于非诉业务，而非诉业务中近一半都来自于萧蔓承接的案件和项目，换言之，萧蔓凭一己之力的收入占据律所每年三成的收益。

　　所以，柳主任是绝不敢拿出合伙人的架势要求萧蔓必须做什么事的，他除了好言相劝，就只有好言相求了。

　　他本想着萧蔓名气越来越大了，让她带几个实习生，一方面，今后这些实习生出来会念着她的教导之情，让她的名气更上一层楼，另一方面，现在立志做律师的法学生都会多多少少知道萧蔓这一实力发光的年轻律师，她又长得很漂亮，简直是律所妥妥的活招牌，让她带实习生，会让更多优秀的法学生涌入菁英律所。

　　明明是对她、对律所都很划算的买卖，可萧蔓就是嫌弃麻烦，就这样任性地拒绝了。

　　今年第三次了，萧蔓又拒绝带实习生，他也不能生气，毕竟萧蔓是律所的顶梁柱，万一把她说的不开心了，跳槽走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萧蔓也是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她这些年做律师有些起色之后，在承接案子和项目以外的方面，愈发显得有恃无恐。

　　她耸耸肩，心情颇好地目送柳律师出办公室，然后愉快地哼起歌，愉快地打开手机点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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