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两

　　校园的夏日是吵得不了的，读书声、打闹声、批评声、扫地的唰唰声、电扇的嗡嗡声、打开可乐时二氧化碳鱼贯而出的声音、笔尖轻轻划过试卷的声音、篮球撞上篮板的声音、风翻动书本的簌簌声、运动鞋摩擦在瓷砖上的刺耳声，还有喜欢的人贴在耳边随口说的一句：“小心……”

　　尹怀谷一动不动地盯着扶住自己的人，不经意间右手已经搭上了他的肩膀，倒不至于心跳停了，也不至于荷尔蒙迸发，只不过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些什么。后来他把这一系列的反应称为心动。

　　“怀谷！！”花秘挤过层层围着的人，急匆匆地凑了过来。

　　花秘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扶住尹怀谷的不是别人而是于耿介才放下心来。

　　“注意点儿吧”于耿介扶尹怀谷站好，见他愣愣的样子，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眼睛没事吧？”

　　花秘笑眯眯地朝于耿介打了个招呼：“谢谢你啊耿介哥”

　　于耿介瞟了还是那个呆样子的尹怀谷一眼说道：“那我就先走了”

　　“一会儿见～”花秘可爱地摆了摆小手，又扭头看向那个傻子，皱起了眉。

　　尹怀谷就这么看着他转身，双手插进口袋，侧身穿过人群，他走得不快，一步步仿佛踩着自己心里的拍子，轻快极了，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楼道的尽头。

　　花秘可是个小机灵鬼，她能看不出尹怀谷的心思？

　　“喂喂喂！你收一收，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尹怀谷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抹了抹嘴角喊道：“我哪有！！我是疼的！！”

　　花秘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害得尹怀谷好一嗓子叫了出来，骂骂咧咧地直喊疼。

　　花秘得意扬扬地说：“我看这才是你疼的真实样子，刚才顶多是看傻了”

　　“花秘，我警告你别胡说！”尹怀谷恶狠狠地伸出爪子，吓唬她。

　　“一会儿初三誓师大会，咱俩一起去啊”

　　“不去”尹怀谷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朝教室里走去。

　　花秘背着手跟上他，戏谑地说：“小没良心的，你不去看缘君哥啊……”

　　怎么可能不去呢！那可是他的亲哥啊！也就是嘴上图个一时之快，到了时间还是得捂着屁股和花秘跑到了礼堂。

　　誓师大会能有啥好看的，不过是领导讲话、老师讲话、家长讲话、学生代表讲话一条龙服务，看得尹怀谷屁股更疼了。

　　主持人再次走向舞台说道：“下面有请初三一班尹缘君、花奇、岳照三位同学带来歌曲《最初的梦想》”

　　“哥！！！”花秘激动得蹦了起来，拼命地朝台上挥手。

　　尹怀谷恨不得堵上自己的耳朵，这女的嗓门儿也太大了吧！

　　“还好你不是我妹，不然你不会活到这么大的”尹怀谷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拉她坐下，无奈地说。

　　“尹雨眠？你妹从小那教育，我可受不了，又是学钢琴又是学美术的”

　　“我看你是学武术的……”尹怀谷的后半句又被花秘一嗓子吓回去了。

　　一曲结束，主持人又走了上来：“下面有请初三年级一模考试年级第一于耿介同学发言，大家欢迎”

　　“耿介哥！！！”花秘再再再次蹦了起来。

　　“你给我下来！耿介什么耿……”尹怀谷白了一眼她，一撇头正好看到正走上台的于耿介。

　　他换下了刚刚的校服，换上了一身墨蓝色的西装。个子本来就高，身材比例也好，又是直角肩的身型，简洁大气不失风度，重要的是帅啊。他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托着演讲稿，踱步上台，站稳后目视前方，朝台下所有人欠身鞠了一躬。

　　这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若是换了尹怀谷，怕是早就抖得站都站不稳了，而于耿介却看似心平气和、毫无波澜。

　　“大家好，我是初三一班的于耿介……”他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传到了尹怀谷的耳朵里，也传到了他的心里。

　　花秘托腮看向尹怀谷，砸砸嘴说：“唉又傻了”

　　于耿介的声音和他的长相貌似不太符合，一般来说这种帅哥应该都配上低沉沙哑的磁性嗓音，而于耿介的音调和大家都一样，声色也有些奶奶的，带着一点少年的稚气。但仔细听来，足够温柔，给人一种安全感，感觉很是踏实。

　　而尹怀谷再次听到这个声音是三个月之后了。

　　“毕业快乐啊老于”花奇一屁股坐下，翘起个二郎腿，顺势搂过左边的于耿介，一副大爷样。

　　于耿介轻松笑了一声，一脸笑意地对他摇了摇头。

　　“今天在我家玩够了再走”尹缘君抱了好几瓶饮料走了过来，分别给每人怀里扔了一瓶。

　　“我们是第一次来你们家”岳照接过饮料，也坐了下来。

　　“书香门第是你能随便来的吗？”尹缘君比划了个自刎的动作，吐出舌头，巨丑。

　　花奇竖起大拇指说：“人人都说书香门第的豪宅是江南第一设计、江南第一园林、江南第一啥来着……”

　　“江南第一大！！”尹缘君拿起抱枕就朝花奇砍了过去，“我和我弟我妹都上学，爸妈上班，我家连个佣人也没有，白天跟旅游景点似的”

　　于耿介突然开口问道：“尹怀谷是你弟弟？”

　　“怎么了？”

　　“没什么”于耿介抿了一口饮料，脑中浮想起那天他呆呆的样子，越想越好笑。

　　“花秘天天跟我提怀谷，都是一个学校的，我从来都没见过他”花奇又开了一瓶可乐说，“你这弟弟藏的够深啊”

　　“我俩男孩子有必要学校还见面吗？再说了，把我弟介绍给你认识有什么用啊，介绍雨眠就够了”

　　“我见过他”于耿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引起了花奇海啸般的尖叫。

　　“我看他要滑倒就随手扶了一下，就在花秘他们班门口”

　　岳照疑惑地看向他：“哈？英雄救美？什么老套路？”

　　“这叫热心助人”于耿介淡淡地说，然后一个“飞踢”怼在岳照的小肚肚上。

　　于耿介就是随脚一踢，没有使劲。

　　岳照抚了抚自己的小肚肚，冲他竖了个中指：“你就是羡慕我的腹肌”

　　四个人正你打我打得搅在一起时，就听见门口传来女孩子甜甜的声音：“我回来啦～”

　　“雨眠！！”尹缘君招呼她过来。

　　尹雨眠是个三年级的小姑娘，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扎着两个大辫子，背着小书包，俏皮得很。

　　上次油画班下课，是他们四个人一起去接的雨眠，那时也是第一次见她。

　　“雨眠来，来花奇哥哥这儿”花奇张开双臂，奋力地吸引注意力。

　　“哼”尹雨眠放下小书包，蹦哒哒地走到了尹缘君跟前坐下。

　　扑了个空的花奇冲尹雨眠摆了个鬼脸，又乖乖坐下，这个小妹妹向来不好惹。

　　尹缘君拿起饮料帮妹妹打开，递到她手里。

　　“我回来了”尹怀谷推门进来，像平时一样换好了鞋子，走过长廊，但看到这一群人时彻底傻了眼。

　　“说曹操曹操还真到了。雨眠去拉你二哥过来”

　　“二哥～～”

　　尹怀谷都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被拉到于耿介身边坐下的了，只记得两眼发直、双腿发软、大脑空白、心脏直跳，嘭地一下就坐下了，然后耳边嗡嗡的，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花奇站了起来，伸出手说：“雨眠饿了吧，走，花奇哥哥给你烤串去”

　　尹缘君对她笑着点点头，表示默许。

　　尹雨眠牵上花奇的手，蹦哒蹦哒地一起向花园走去。

　　“诶岳照你去地下室搬两箱饮料”尹缘君指了指拐角处的电梯。

　　“你他妈……”岳照随即丢了个空瓶子给他，站起来，从他旁边过时，还不忘踩他两下。

　　“我去拿吃的”尹缘君跳起来，“怀谷你和耿介把客厅收拾好啊！”

　　“啊！？”听到有人叫，尹怀谷这才回过神，然而于事无补，眼瞧着孤零零地只剩下他和于耿介了。

　　于耿介先站起来，开始归置抱枕和垫子，瞥了眼依旧木讷的尹怀谷问：“眼睛真没事？”

　　“没事！”尹怀谷一惊一乍的，突然站了起来却一脚踩在一个空瓶子上，就这么一滑又一屁股栽到了沙发上。

　　真是倒霉！每次见于耿介屁股都得受罪！

　　“哈哈”于耿介笑了一声，捡起那个犯罪的空瓶子放到桌上，又看看他，“没事的话就起来，难道让我自己收拾？”

　　“好好好”尹怀谷开始极为慌张地收拾，又或者说是捣乱。

　　“我知道缘君的名字是来自半缘修道半缘君，雨眠的名字是来自画船听雨眠，你的名字……”于耿介漫不经心地收着手上的东西，随口问道。

　　“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尹怀谷不敢看他，一直埋头收拾，“虚怀若谷，是我的名字”

　　“你好，我叫于耿介”

　　“你好，我叫尹怀谷”

　　花奇倚着门框朝屋里喊道：“肉呢肉呢！！！”

　　“来啦！”尹缘君端着肉从厨房出来，看了看客厅的他俩说，“走吧你俩，吃东西啊”

　　尹怀谷只想赶紧逃离这个恐怖客厅，但仔细一想自己是不是太没种了？

　　书香门第的花园是真的大，可是玩乐的地方就这么一亩三分地，琳琅满目地摆好了两个烧烤架、桌椅、两箱饮料、满满的肉和菜，一群人吃啊乐啊，花奇时不时还要唱上几句，尹怀谷只好埋头吃个不停，可还是各种不自在，过了会儿就想跑了。通往中心湖的小径旁有一个秋千，是雨眠小时候求爸爸亲手做的，也是这个大花园最隐蔽的地方。尹怀谷端着两盘烤好的肉，趁人不注意就灰溜溜地躲到了这儿，坐上秋千才松了一口气。

　　这个花奇，和花秘嘴里描述的一模一样。为人张狂、吊儿郎当的，穿衣服也是花里胡哨，但人总归不坏，闹腾是因为热情。他咋咋唬唬的样子像极了花秘，真是亲兄妹，可想而知花家大院有多吵了！花家是做建材生意，尹怀谷听爸爸说过花爸爸做生意时单靠一张嘴说遍天下无敌手，想必花家兄妹也随了这点吧。

　　相比之下，倒是很少听到别人提起于耿介。哥哥经常说的那个性冷淡男人应该就是他了。

　　“二哥！！”

　　“嗯？”尹怀谷回过神来，瞧着小妹手里举着俩大腰子跑了过来。

　　好么！这是要吃死她二哥啊……尹怀谷越看那俩大腰子，端着肉的手就越发抖。

　　尹雨眠在他左边坐下，绵绵地靠上他的胳膊，小脚因为触不到地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尹怀谷边往她嘴里喂着肉边问：“你来干嘛呀小不点儿”

　　“找你呀！啊！我还要一块肉！”

　　还是自家妹妹可可爱爱的，又乖又听话。

　　尹家的氛围正如书香门第这个自家品牌名一样，向来追求素雅和气节，这是爷爷立下的规矩。自然也不失了家庭的和睦温馨，缘君和怀谷不像寻常有钱人家一样为了继承家业自小学习经商、乐器、诗书的样样精通，好在他们脾气秉性都还顺和，学习成绩不错，都有擅长的爱好，对经商管理也有自己的见解，可能这就是爷爷口中说的耳濡目染吧。

　　尹怀谷夹起一块肉往她嘴边送，就在这时被一声“啊！！！！！”吓得筷子带肉一起掉在了地上。

　　这个动静和花秘有一拼，应该是花奇制造的。

　　尹雨眠和尹怀谷赶回来时已是一片狼藉，满地的水和喷涌而出的水柱，不知道的还以为花园新开了一处喷泉呢。

　　“花奇你个蠢货动什么不好非要动水闸！！”浇了个落汤鸡的岳照边擦地边指责他。

　　“我以为那是个健身器材呢”花奇直接蹲在地在用布抢救现场，“那和平常小区里老太太们放腿那个差不多啊”

　　“你别废话”于耿介又丢了几块毛巾在地上。

　　头发已经湿了，于耿介索性就撩了上去，光洁的额头上还挂着几颗水珠，白色的T恤紧紧贴着皮肤，里面的风景若隐若现，看得尹怀谷眼睛好像又出了问题。

　　愣神不可怕，站不稳最可怕。愣着愣着，花奇从旁边经过轻轻碰了他一下，尹怀谷就摔了个狗吃屎。

　　“他妈的老子屁股到底招谁惹谁了！这几个月怎么天天屁股倒霉啊！我屁股是鸡蛋做的吗！”尹怀谷闭着眼捂着屁股，想站也站不起来，疼得他满地打滚还叫唤，一睁开竟然对上了正紧皱眉头看他的于耿介，吓得所有脏话都憋回去了，另一只手则捂住了嘴。

　　“还能站起来吗？”岳照尝试扶他，但好像失败了。

　　“屁屁屁……屁股好像碎了”尹怀谷侧过脸，特地避开于耿介，小声说道。

　　“缘君去给尹叔叔和工人们打电话了”岳照扫视了一圈，最终眼神盯在了于耿介的身上，“老于你带怀谷去医院吧！”

　　尹怀谷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被抬上来出租车，然后迷迷糊糊地靠着于耿介一路，最后迷迷糊糊地抱着他走到了诊室。

　　“把裤子脱了”医生戴上手套说。

　　“哈！？”屁股朝上躺着尹怀谷蹭地转过头，疑惑地看向医生。

　　“你！”医生指了指一旁站着的于耿介，“你帮他脱”

　　“哈！？不不不不我自己来”

　　由于屁股完全动不了，自己脱是有点困难。

　　于耿介实在看不下去他瞎扒拉的样子，走上前，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直接一把利落干脆地把他裤子扯到了膝盖，感觉上没少干这种事。

　　尹怀谷瞬间觉得自己两腿间凉凉的，偷偷转头去看，又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在床上，这个名场面被他足足羞了一辈子。

　　于耿介完全无所谓，只惊讶于他还挺白的，和尹缘君那个黑家伙完全不同。

　　医生仔细看了看，伸出食指朝尾巴骨探去，却意外被于耿介一把拦下。

　　“你干嘛？”于耿介瞪了他一眼。

　　“我看看尾巴骨！！”医生也瞪了回去，手上边探查嘴上边絮叨着，“我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可真是的，干点什么不好，这大晚上的咋弄成这样啊！我碰一下尾巴骨怎么了啦？你男朋友还不乐意了”

　　这一句话激得尹怀谷一下子浑身通红，被臊得大喊大叫到：“我这是摔的！！什么男朋友！他是我哥的朋友而已！你快点！疼死我了！”

　　于耿介还是无所谓啊，抱臂站好，一副您请便的样子。

　　“哎呀走走走拍片子去吧”医生赶忙打发了两人。

　　尹怀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边捂着屁股一边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差不多整个人都挂在了于耿介身上。

　　“开始我以为你多内敛呢”于耿介随口说了一句。

　　“我我我这不是火烧屁股了吗”尹怀谷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一着急扯到屁股了，“哎哟你慢点！！”

　　“个子不高嗓门还挺大”于耿介低眼看了看他的头顶，目测也就170多点。

　　尹怀谷试探地抬头看他，确实这人比自己高了一头：“我腿长一米八好吧？嗓门还能有花秘高？那可是花家独门绝学”

　　“喏，进去吧”于耿介指了指x光室的门。

　　尹怀谷尝试着自己站好：“诶这个给你”

　　于耿介看了眼他递到自己手里的项链，看他寸步难行慢慢挪进x光室的惨样，心里竟然有一丝窃喜？

　　等他拍片子的功夫，尹妈妈就来了，然后三个人又去问了问医生。尾巴骨没法治，躺十天半月的就不疼了。

　　尹妈妈开车，于耿介和尹怀谷坐在后排，当然了，尹怀谷是撅着屁股半躺着的，脸放在了于耿介的大腿上。

　　“耿介啊，我把你送回于公馆？”尹妈妈问道。

　　“好的阿姨”

　　“我上次去于公馆都六七年前了吧？那次你爷爷过生日，我和他爸去参加你爷爷寿宴。我还记得你和岳照一起弹钢琴呢，现在一晃都这么大了，你爷爷身体还好？”尹妈妈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有一点点的小口音，但听着不奇怪，反倒有些可爱。

　　“爷爷很好，经常还说要去北方和尹爷爷喝茶呢”

　　“我家老爷子也好着呢！等今年北方第一楼盘完工，就请你爷爷一起去开盘。你们家世代优秀建筑师，我们书香门第能有今天也得感谢你们”

　　“一辈子和房子玩命”于耿介眼神渐渐黯了下来，沉了片刻看向窗外。

　　尹妈妈也仿佛懂了什么，不再开口，只顾着开车。

　　待于耿介走进了于公馆的大门，尹妈妈才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这孩子啊也是可怜”

　　这你一句我一句的，弄得尹怀谷更迷糊了。迷糊就迷糊吧，总归没屁股疼更让他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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