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只太宰治

　　我从巷子的角落里，捡回来一个脏兮兮的孩子。

　　说是孩子可能不太准确——当我擦掉他脸上褐色的干涸的血迹，碎布状的衣物被抛在一旁。他的样貌完整地暴露在灯光下，能看出是个清瘦漂亮的少年人。他身上缠满了绷带，像是在水中浸泡过，皱巴巴地贴着身体。
　　我费一番力气替他把绷带拆卸，抱着这个满身伤痕的孩子进了浴室。
　　我一向不是多富有同情心。也许曾经是温柔体贴的少年，在长久以来的社会的磨砺下也抛弃了那些无用的良善。但这个孩子——对我而言还只是个孩子——他让我想起一部分曾经的我。
　　我鬼使神差把他捡回家，任劳任怨地清洗替他换上干净温暖的衣物。
　　他可能是在昏迷。如果是单纯的沉眠，我得说他的睡眠质量实在不错，但他显然是昏迷。除了身体上积年累月的外伤，他后脑有一块血痂。我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感觉到有一处肿起。这个大小所感知到的力度……还能活着，也算他命大。
　　少年被我搬进了客房。伤痕被衣物遮盖，裸露的皮肤雪一样白，也和雪一样的冰冷。我不禁为此感到忧虑，沉思片刻开了空调，身体也裹进厚重的棉被。他昏昏沉沉地躺着，脑袋枕在素白的羽绒枕上，小半张脸陷了进去，看上去很乖巧——就像乖乖听话安静去睡觉的孩子。
　　我于是莫名产生一种对小辈的慈祥，温柔替他掖了掖被角。

　　事实证明，外貌的确是杀人的一大利器。当我第二天从卧室睡意惺忪地走出，我看到客厅的沙发上厚重的一团。他蜷在并不宽大的沙发里，棉被大半都掉了下去，只有一片角落被他勉强揪着按在身上。
　　我走过去，把落在地上的被子抱起来。
　　他被突如其来的冷空气惊醒了，略带茫然地眨了下眼，视线投放到我的身上。我站在沙发前，顶着刚刚起床的乱糟糟的头发，抱着有我两人大的棉被，心平气和迎接他的注视。
　　他偏过头，噗嗤噗嗤笑出了声。
　　“哎呀，抱歉，只是觉得这一幕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昨天那个乖巧的孩子果然是外表的欺骗吧。
　　“不是故意的哦。房间里实在太热了……都要喘不过气了。”
　　他环抱膝盖无辜地看着我，声音拉长带着点撒娇般的抱怨。我甚至隐约觉得这是我的错。
　　“没关系。”我抱着棉被沉默两秒，还是说了出来，“……我的错。”
　　他摔在沙发上笑得全身颤抖。
　　我把被子拿去阳台晾晒，拐弯又去客房关了空调。他说的不错，这里沉闷湿热，就连我也有种喘不过气的压抑，更别说区区一个受伤的少年。我打开窗户给房间透气，他赤着脚静悄悄地走到我身旁，以带着天真的好奇神情看向窗外。
　　“多穿一点。”我看到他单薄的睡衣，“……我会去给你买衣服。”
　　他盯着我看，眼睛好像会说话。我便给他解释：“你的衣服不能再穿。不过可以去卫生间看看，有什么需要保留的取出来。”
　　他眼中流露一点真实的困惑。我摸了摸他的脑袋，在已经有些消肿的地方稍稍用力。他表情扭曲地拍开我的手。
　　“被人敲晕了吧——就在那边的巷子里，我把你捡回来了。遇到了劫匪？”
　　他摸着脑袋，声音有点凝滞：“……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背后偷袭吗？”
　　他不满地鼓嘴，“怎么会那么逊——”
　　“反正你被敲晕了。”
　　“我说了我不记得了嘛。”
　　他突然认真起来，直直地盯着我看：“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记得你是谁哦？”
　　我无所谓道：“你本来就不认识我。”
　　“呜哇——那你把我捡回来！”他震惊状，溜到门外探头看我，“你一定是贪图我的美色！”
　　“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这种话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最基础的审美我还是有的啊。”
　　他倒也不算瞎说。我曾经的毫无款式可言的睡衣在他身上，也不能够阻挡那少年独有的筋骨修长的漂亮。他柔软的黑发服帖极了，五官更是精心描绘般的美丽。
　　不过——
　　“那个时候你脏兮兮的，满脸血。”
　　他像是被重创般捂住胸口，闭嘴走开了。

　　这个话题就这么简单地告一段落。我弄好早餐，他十分自觉地坐上了餐桌。我没有太多空闲时间在厨艺上费心，因此准备的不过是最方便的面包片和牛奶。
　　他看上去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却对这种简单的食物接受良好。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咀嚼着，牛奶灌下留一圈白胡子，像是饿狠了，吞得飞快。我几乎硬生生地看饱，对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失去胃口。
　　“你对怎么受伤已经没记忆了？”
　　“不止如此——”他舌头卷去唇边的残渣，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语调听起来还挺欢快，“实际来说，除了对自己的一部分认知没有丧失，其他的全都被抛之脑后了呢。”
　　“那还真是不幸啊。”
　　“对大叔你是有点啦，我没法给你付报酬和生活费用哦。”
　　“捡你的时候也没想过那些。”
　　他又鼓了下嘴，没说话了。我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放下了手中的竹筷。
　　“暂时在这里待着也没有关系，我不缺这一份生活费。”
　　他眼睛闪闪发亮，小声而做作地欢呼。
　　“太宰，太宰治。我的名字。”
　　交换身份应具有仪式感。我朝他伸手，他小声地笑，轻轻抓住我的手指。我交付他我的姓氏。
　　“——我是森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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