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清明时节，山雨蒙蒙，溅湿了荒野中一处坟前的杂草。
　　没有墓碑，没有名字。这坟简易的很，一处不起眼的山包，上头插枝楠木而已。丁修的刀插在一旁的泥土里，雨水冲刷着上面斑驳的血迹，在地上汇成一条小溪。

　　“师弟。”丁修的目光深邃，声音低沉，自言自语道：“你的仇，我替你报了。”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表情有些复杂。
　　丁修这一生最擅长的，便是掩饰内心。世人只知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却没人能猜出他真实所想。他能骗得过世人，却骗不了眼前的这个人。只是从今往后，再也没人能懂他了。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如今，倒真只剩下我一人了……

　　壹
　　一川被师父带进门那天，丁修正趴在屋顶上偷懒。
　　他一边挠着结了痂的伤疤，一边看着师父牵着那个小人儿进了他住的那间柴房。
　　又来一个。
　　他心里想着。早就不以为然。
　　这些年师父陆陆续续带回过很多人，但大都挺不过个把月。师父武功是一绝，心狠也是一绝。人来人去的，最后留下来的还是只有他自己。
　　丁修自小父母双亡，他自五岁起就跟着师父习武。虽性格顽劣，偶尔偷懒，但师父倒是挺喜欢他。
　　那天晚拜完师父，丁修慢吞吞地回房。一推门，便看见一川定定地站在床边。
　　一川裹着一件黑衣，衣服并不合身，长长的衣尾快挨了地，宽大的袖子随着风轻微摆动着。
　　丁修吸吸鼻子，伸脚迈进了屋。
　　他仔细地端详了一川一番，精致小巧的五官，白白净净的小脸，看起来倒更像个书生。
　　长得倒还算标致。
　　丁修一下子心情大好，忽然想逗逗这个这个小师弟。

　　“小孩，把你的行李拿一边去。”
　　丁修斜睨一眼站在一边的一川，把木刀随手一丢，径自躺在床上，故意占了大半。
　　一川默默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木刀，声音细细的：
　　“师父说，刀不可以乱丢的。”
　　丁修冷哼一声：“还敢拿师父的话压我！师父可不是你想叫就能叫的，可别到时候被师父逐出了门，再哭鼻子。”
　　一川乖乖地闭嘴，看了看床上的丁修，默默地靠在床沿上，闭上了眼睛。

　　丁修眯起眼睛看着一川，心下不由得担心起来。这么瘦弱的身板，怎的能经得住每日的功课，过几日也是要走的吧。
　　想到这，丁修不禁有些难过，到头来自己还是一个人呐。

　　贰
　　让丁修没想到的是，看起来文弱的一川，不管多苦多累的训练，都一声不吭的坚持下来了。

　　这样有天分又很刻苦的学生，师父一定会喜欢的。一川来后不久，丁修就明白，一川超越他，是迟早的事。只是他不并在乎，依旧每天我行我素，常常偷跑下山。
　　师父管不了他，便打，打累了，便罚，罚他在院子里扎马步，罚他去山下挑水。罚完了，丁修就跳到屋顶上去看月亮。
　　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丁修不禁想起自己的亲生父母。
　　自己的爹娘，到底长什么样啊。
　　丁修正想着，身后的瓦片哗啦地响了一阵，一川摇摇晃晃地爬上来，坐到他身边。
　　“没想到这爬楼还挺有难度，师兄，你可真厉害。”
　　一川咧着嘴笑。
　　“师兄，你好好练功吧，以后学成了，我们一起闯荡江湖。”
　　一川的声音柔柔的，虽是无风的夜，丁修的心却被刺的痒痒的。
　　“你管好自己就行了。闯荡江湖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不知怎的，心里的某处空白仿佛被填满了，听着一川的话，他竟觉得如此满足。只是这种感觉于他来说实在太过陌生，以至于他只是看了一川一眼，便觉得脸胀得厉害。
　　丁修生硬地别过头，不再看一川，只是那笑脸却像是印在了他心上，闭上眼睛，依旧看得见。
　　“风……太大了……回房吧。”丁修站起身，摇晃了好一阵才保持了平衡。三步并作两步，消失在月色中。
　　好一会，愣在一旁的一川突然大笑起来。
　　这夜里哪里来的风啊。反倒是师兄手足无措的样子，还真是可爱。

　　叁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开始放晴了。
　　丁修抬眼望了望天，把刀放在地上，自己也坐下来。
　　“医馆那个姑娘在苏州，有沈炼在，不用担心。”
　　他从腰间掏出两把短刀，那刀柄上的纹，是师父亲手刻的，在刀背的某个地方，还有那么两个不起眼的小字，那是丁修偷偷刻上去的一川的本名。
　　时过境迁，那两字已很难辨认。
　　丁修用手指摩挲着那处浅浅的凹陷，若不是他知道这里还有两个字，怕是永远也没人知道一川的名字了。
　　他的眼里流过一丝难以找寻的温柔，但随即又变苦涩：“是不是杀的人多了，就忘了自己叫什么了”
　　凹陷处似乎还粘着血迹，凝固了的，深褐色的红。那颜色在丁修眼里却变得灰暗，就像他脑海深处的那些，逐渐变浅的回忆……
　　他闭了眼睛，紧锁着眉。
　　有些记忆永远不会忘，只是不愿提起。因为每次想起，都会觉得心痛，痛的时候，便会想起某个人，某个人清晰的笑脸，和清秀的五官。这会让人更加呼吸困难。
　　可是现在，我突然想你了。
　　我想在我的记忆里找寻你，哪怕是我不愿触碰的角落。
　　我记得你的名字，也记得你说过要一直陪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