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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一)
“轰”的一声,霎时地动山摇,未济殿顷刻间倒塌,碎成齑粉。
不夜城外,琉璃幽火悬浮于空中,照得整个城宛如白昼。
前一秒妖魔鬼怪仍觥筹交错,纵酒取乐,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下一秒却有如天崩地裂,一股冲劲从内城未济殿传来,震得众魔七摇八晃,险些魔心不稳,一口血吐出三尺外。
“这……这这阵仗,不会是内城……有人造反了吧?”却见一猪妖挺着大肚子,堪堪抱住一棵人面鬼榕,瑟瑟发抖道。
“造反?尊上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黄鼠狼精呵呵一笑,神情看似憨厚老实,下一秒眼中精光却一闪而过,不紧不慢道:
“要我说,能伤尊上的,肯定得是自己人。”
“这……你是说?”
“别胡说八道,魔尊他们可才刚成亲。”树干上系满红绸的人面鬼榕打了个喷嚏,吹得猪妖的脸皮和肚皮都抖了三抖,树上的红绸喜结也迎风而动。
魔界千年来难有万魔迎亲、百鬼相送的大场面,初次参与婚礼的人面鬼榕对这身红艳艳十分满意。
枝上红绸舞得更加肆意。
“谁管你成亲不成亲,仙魔殊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黄鼠狼精神情不忿,不耐烦地挥开蒙在脸上的大红绸带。
炼鬼池内,涟漪不断,墨黑的池水里咕噜噜地冒着水泡。
一饿死鬼趁乱又吞了好几个长舌怪,靠在岸边吹风消食,抬头望向内城未济殿,不禁感慨:
“倒真希望那杀千刀的疯癫一死百了。”
议事厅内,排得上名号的魔兵魔将早已迅速赶到。
魔尊内殿动乱,开不开战?
选新任魔尊选了三十一年,这还没选好人,现任魔尊要是死了,那可怎办?
到时候还搞不搞举贤以能了?
议事厅内议论纷纷,众魔或人心惶惶,或各怀鬼胎,七嘴八舌,莫衷一是。
魔将蔑天看着这一锅乱象,板着张黑脸,抱着双臂,不闻不问,不言不语。
他可不相信神通广大的魔尊会伤到半根毫毛。
艳魔唱晚知他心中所想,却偏要招惹他,娉娉袅袅地走到他身前,状似轻浮地伸出葱指一根,点了点他铁甲包裹的魁梧胸膛,长袖掩面道:
“你可别不信,在我看来,自那小山雀入驻魔界,三十一年来,魔尊的身体可是一年不如一年。”
“闭嘴。”蔑天一脸正直,语气铿锵,“说你能看,你能看出来什么?试问在座各位,有谁有能力,得以识破尊上真容?”
蔑天的话像巨石坠入湖心,一下子震醒了众魔摇曳不定的心绪。
是啊,魔尊可不是一般人。
他可是枉死城万年怨念凝结幻化而成,法象千变万化,幻术浑然天成,二百岁时即统一魔界,成为魔尊。
凭借一把“不芙”剑,斩灭多少魑魅魍魉、神魔鬼怪。连上任魔尊也不过在十招之内,便成他手下败将。
而那容貌,那也是天生自带的每日一变。
即便是同一时刻,不同的人见他的容貌,也是各不相同。
只是千年前魔尊脾气暴,手段狠,浑身戾气,相貌也是凶神恶煞。
每个人看他,都能见到自己所能想像出的,最凶恶最吓人的脸。
小儿见之止啼,兵马见之溃散,恐吓之效,莫过于此。
这也是为何千年以来,魔尊一直被公认为样貌最可怖第一人。
当然大家私下可不敢乱嚼舌根。
想到这一点,唱晚不禁出声,喃喃道:“想来也是,这三十一年,魔尊的幻象可随和了许多,甚至几次奴家斗胆抬眼,发现魔尊容貌可是一日比一日的英俊。虽奴家也知此为虚幻,但其姿颜昳貌,荣光之盛,常人莫堪直视。由此可见,魔尊最近可是备受滋润、心情甚佳。”
唱晚一番话,令众魔纷纷陷入沉思,不再言语。
三十一年前,魔尊刚满一千岁,便敢与八万年修为的廉贞星君一战,还打了十天十夜。
打得那是天地变色,震天动地。小妖小怪莫不敢出,恐被波及。
这场大战的起因结果无人得知,魔尊的伴生剑灵“不芙”也自此不知去向。
但廉贞星君似乎损伤要大些,其好友贪狼星君遍寻三界,不见踪影。
这样看来,倒是魔尊赢了。
只是,魔尊如今娶的那只小山雀,似乎是廉贞星君收养的。自百岁飞升成仙,便一直挂靠在廉贞星君门下。
再加上这小山雀现在失去记忆,无欲无求的模样,倒真像魔尊抢来的禁裔。
养女嫁给杀父仇人,这可真是要命,众魔不禁脑补了一堆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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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枝连盏灯上的南冥幽火明明灭灭,映得这议事厅也带了几分阴森寒气。
众人望着正中央雕着饕餮和穷奇的镶金檀木尊座,心里却各怀心思。
三十一年前,魔君便有退位让贤的打算,这样的机会,不知自己是否能够……?
一阵狂风袭来,一眨眼的功夫,魔尊其人已经出现在镂空雕花门前。
他身穿一身墨色云纹长袍,长袍上的芙蓉暗纹隐隐发亮,在幽冥火光中若隐若现。若是仔细打量,便见长袍暗纹间灵力穿行,轻盈飞舞如织梭。
这样一身玄色如漆,生生让人自觉不可向迩。
但魔尊左臂上坐着的、某个一身白衣、单手搂住魔尊脖子的女仙,却又打破了这份望而生畏之感。
这女仙便是那只山雀,一身修为不过五百年。身形娇小玲珑,着月白襦裙,裙边系着天蓝色仙绦,裙上隐隐可见繁花似锦之象,灵力流转之间,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头上却只斜斜挽了个发髻,横插着根盘银挂珠钗。
巴掌大的小脸不施粉黛,却白的近乎透明,发色瞳色也淡,平白添了几分脱俗之感。
而那本该是娇俏甜美的一双杏眼,却古井无波,十分空洞。双睫修长,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却是一分颤动都无,更映得那眼如深潭一般,难以看透。
而她手里,却不知为何,破天荒地拿了本书。
“别又乱读心了,昕昕。”魔尊炙暗一见她眼睛一眨不眨,便知道甄昕又趁他不注意偷听其他人的心声。他轻拍她的手,试图打断她的读心进展。
“哦。”被打断了,甄昕神情也没什么变化。
语气冷淡,声音却如蜜。
粘稠软糯。
而“哦”这个词,可以说是她的口头禅。
三十一年来,她便是如此,无情无欲,无悲无喜。
虽然因读心石的缘故,她可以听到许多人的隐秘心思,但却因为失去了原先的心脏,纵然得闻世间百欲,她也无法真正共情。
她也读不了炙暗的心,据炙暗所说,这是因为她的读心石供奉的是他的心头血,误把他当成自己人的缘故。
无需读自己的心。
她也对这个解释表示接受。
而未济殿倒塌,罪魁祸首似乎也是她。
她不过是因为上次成亲途径奈何桥,城内万魔朝拜,百鬼相送。她坐在铺着金边刺绣软垫的大红轿子里,繁杂的思绪向她袭来。于是一时闲着无聊,选中了蛇妖为对象。
而当时的蛇妖也不知为何,脑中净想着些淫邪之事。
这样那样,这般那般。
倒也新鲜。
而今晚,她也不过是想在炙暗身上,试试蛇妖脑中所想的场景而已。
却没想到她才刚坐到炙暗身上,他就突然面色通红,魔力暴涨,乃至把整个未济殿都粉碎了。
摧毁时还不忘把她抱出宫外,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又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妖魔鬼怪?”
甄昕却用一句话令炙暗噎住,她说:“炙暗,莫非你……?”
还特地语焉不详,却反而更令人遐想。
炙暗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然后便把她领到了藏书阁,这样的地方,三十一年前魔界是没有的。就算是现在,这个藏书阁,也是整个魔界独一份。
毕竟,有哪个妖魔鬼怪要读书?看了又不增长修为?
炙暗也不会读这些酸书,但他却想让甄昕读。
他把甄昕领到书架前,黄花梨的万历柜,摆满了四书五经和各种国学经典。
书卷的香气和黄花梨的降香混在一起,令人清心凝神。
同时也昏昏欲睡。
炙暗扫了一眼,可能觉得这些书不符合他的要求。他又转身走向对面的博古架。
甄昕不言不语,认命地跟着他走动。
她个子矮,踮起脚,看见书架第一排全都是些仕女必读书目。
炙暗轻轻松松抽了本《女诫》,翻了一翻,看见第一篇第一句话写着“卑弱第一”,便把书随手一抛,斜了斜嘴角,鄙夷道:
“写得都是什么东西?”
他又翻了翻其他,像什么《女论语》、《内训》等,越看越气人。
心想所愿都给他找了些什么鬼玩意儿?
真该一把火烧掉。
最后勉勉强强,炙暗扔给甄昕一本《楞严经》。
甄昕觉得,炙暗能选中佛经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看不懂。
炙暗想的却是,那些老秃驴最是戒色了,他们写的东西,应该也还不差。
“这本好好拿着,先抄两遍再说,以后清心寡欲些。魔界鱼龙混杂,说了多少遍了,你不要总是偷听他们的心。你现在心智不稳,善恶不分,要是不小心入魔了怎么办?”炙暗又开始每日老父亲般的唠叨。
“入魔有什么不好?”甄昕也不看他,平静地低头说话。
眼睫低垂,似不带任何情绪。
“对我而言,没有什么不好。但魔道毕竟不是正路子,那些卫道之士天天喊打喊杀,都想着除魔卫道攒功德。做仙人还是比做妖魔要轻松得多,还能搏个好名声。”
“你这性子,禁不得那么辛苦。”炙暗一把把她抱起来,准备去议事厅。
甄昕习惯性环住他的脖子,神情却似懂非懂,轻轻地答了一声——“哦”。
蛇妖回色被架进议事厅的时候,还有点莫名其妙。
他也知道最近魔界号召做好事,所以也没有杀人打牙祭。
连打架都不曾有过,最多也就是逛逛青楼和窑子。
连他这几天映着忘川河照照镜子,都觉得自己的真身正派了一些。
还得意了一段时间。
结果现在竟然被抓到魔尊面前。
他一斜眼瞥见魔尊模样,便知大事不妙。
比起三天前,魔尊今日的幻象更为凶神恶煞,那满身戾气简直要让人吓得屁滚尿流。
“冤啊,我好冤啊,错怪好妖了啊。”还没等魔尊发话,他立马跪下,大力磕了好几个响头。
如果是过去性格暴戾的炙暗,估计回色还没踏进这个门就该全身爆血而亡了。
魔就是魔,杀人不需要理由。
谁管你冤不冤枉。
但这三十一年来,他渐渐修身养性。现在甄昕在场,他也要言传身教,不能让她学坏。
于是他深呼了一口气,又吐出了一口气。
决心以理服人。
四周万籁俱寂,每个人都在等着他发话。
用什么理由呢?又怎么罚呢?
一盏茶时间转瞬而过,仍然没有答案。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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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不是禁裔哈,男主也不是因为岳父不同意才与他打架,更不是岳父和女主有一腿(瘫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