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雨甘霖

　　除夕夜，冬日的昏暗混杂火红。

　　沛衍睡醒时，家里空无一人。

　　简单套了个薄外套，走到陈家时，还没开始上年夜饭。

　　给他开门的是陈盈盈。

　　他抬了抬眼，打招呼 “姐。”

　　陈盈盈穿着修身毛衣，将近一年没见，身上竟然能带了些成熟的气息，但脾气依旧暴躁。

　　“滚进来，外面冷死了。”陈盈盈催他，转身又扎进厨房。

　　沛衍正弯腰脱鞋，就听见陈爸喊他，“小衍来了？你瞧瞧你爸又给你留了死局。”

　　沛爸端着茶杯，“死局才锻炼他能力，你懂什么。”

　　陈爸嗤笑一声，“他技术比你高着呢，还用得着你锻炼？小子快来，跟叔切磋切磋。”

　　陈爸生平最爱一妻两女，除此以外就是围棋。

　　碰上个棋风极自信，均衡感也极强的沛衍，简直向捡了块宝，没事儿就喜欢拉他来磨练。

　　不过围棋对于沛衍就是打发时间的，他本就是个学什么都快的性格。

　　沛衍脱了外套，四处看了看，隐约听到那小妮子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才坐下接受挑战。

　　下棋最忌讳不专注。

　　沛衍心里装着事，注意力不集中，没多久就输得惨烈。

　　要知道，往常他都会杀得陈爸拍手叫好。

　　陈爸还想拉着他再来，他却实在坐不住，说了句“去厕所”就溜了。

　　路过厨房，他特意放慢脚步，果然看见陈青青和他妈在那剥蒜，陈妈和陈盈盈掌勺。

　　四个女人挤在厨房，倒也分工明确。

　　不，陈青青那样的不算女人。

　　刚想着怎么把她叫出来，就听见他妈的声音，“青青，这沛衍最近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青青低着头，认真的剥着手里的蒜，“阿姨，我不知道，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确实很久没见了，自从上次吵架之后就莫名进入冷战模式。

　　沛妈小声的八卦，“那他书包上有个粉色的挂件，你知道是谁的吗？”

　　青青摇头。

　　陈妈笑，“你们家沛衍那么优秀，有女孩子喜欢也正常。”

　　沛妈发愁的皱眉，“我是怕他那性格，委屈了人家女孩子，像青青脾气这么好的都受不了他，真不知道以后谁能看上他。”

　　沛衍忍不住敲敲玻璃门，“妈，说你儿子坏话的时候低调点。”

　　沛妈白他一眼，“一边去，睡了一下午现在才来干嘛？”

　　沛衍盯着那个蹲在地上始终不曾抬头看他的小不点，说：“陈青青你出来。”

　　“没看见我在剥蒜吗？”她没抬头的回答。

　　陈妈赶她，“去去，厨房挤不下这么多人。”

　　沛衍扯着嘴一笑，看着她不情不愿的站起来，跟着她来到卧室。

　　进入卧室，沛衍反手关上门。

　　青青回头瞪他，“关门干嘛？”

　　沛衍不回答，只是看着她的脸，几天不见，她倒是养白了不少。

　　陈青青算不上严格的美女，不过是稍有姿色，身边竟然也有些苍蝇乱飞。

　　沛衍朝她走过去，“你怎么不说，那挂件是你的？”

　　青青摘下袖套，“不好意思，当初眼瞎，挂错书包了。”

　　沛衍不恼反而笑，“我不管，挂错了也是我的。”

　　“喂，”沛衍突然拉住青青手腕，两人距离瞬间靠近，沛衍弯下腰，细细的打量她的脸。

　　陈青青的脸还没有被化妆品腌过，白白嫩嫩透着少女应有的光泽。

　　当身边的人都开始背着老师打粉，只有她不，因为他说过，他不喜欢。

　　沛衍伸出一只手，拿开她脸上沾着的菜叶，身子却还没有离开。

　　他在她颈间嗅了嗅，才说道：“你身上怎么一股蒜味儿？”

　　青青气得一把推开他，“滚滚滚，是谁说要和我保持距离的？”

　　提到这茬，沛衍皱了下眉头。

　　要说沛衍是如何发现陈青青身材不错这个事实的，还是源于上次，刚放寒假，他看见她和一个男生一起逛书店。

　　大冬天的，穿这么少是想干嘛。

　　他当时就冲上去，说了什么？大概就是些口不择言冷嘲热讽的话吧。

　　把男生轰走后，两人一路无言的走回家，谁也不肯第一个开口。

　　沛衍在等她的解释，但一直到楼下，她只说了一句，“我们冷静一段时间。”

　　他昂着高傲的头颅，用鼻孔看人，“陈青青，你以为你是谁。”转头走掉。

　　进入冬天，陈青青还真的一次都没来找他。

　　起初沛衍还很生气，竟然为了这么件小事就跟他冷战，之前吵架，哪一次不是她眼巴巴的跑过来道歉的？那男生还没他帅，什么眼光。

　　沛衍等了半个月，还等不到消息。于是某个夜深人静睡不着的夜晚，他拿起手机打了过去，竟然被挂了。屏幕熄了又亮，显示是凌晨2点，好吧，他怂了。

　　第二天发了条表明“手滑”短信，也石沉大海。

　　被冷落的时间一长，他也开始反思，虽然主要是她的错，但他也有小部分责任，比如说话冲了些。

　　既然她不主动，那他就偶尔讨好一次也无伤大雅，男子汉就是要能屈能伸。

　　沛衍清了清嗓子，“那个，明天一起去洪福寺，你之前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去吗？”

　　青青坐在床上，赌气说“不去，大年初一你一个人爬吧。”

　　沛衍也坐她旁边，抓着她的手，“去呗，听说化缘池来了条超大的锦鲤，我们也去沾沾灵气。”

　　青青想了会儿，才说，“我明天要去串门。”

　　沛衍顺着说，“晚上总要回来吧，我等你。”

　　门外陈妈喊着开饭，青青像找到救星，嘴里说着“到时候再说”准备跑路，突然被一把拉回来。

　　沛衍眯着眼，细细打量她，“你明天去哪家串门？”

　　陈家亲戚他都知道，在阳城的也没几家。

　　青青怕他乱来，只好先应承下来，“我要回来的，8点，你就在家门口等着。”

　　沛衍听到这话脸上才有笑容，揉揉她的脑袋，“这才乖嘛。”

　　沛家和陈家多年交好，又是只隔一道墙的邻居，每年年夜饭轮流做东，聚在一起也更热闹些。

　　菜上齐，大家先客客气气的你请我让，年夜饭就正式开始。

　　沛妈招呼，“来来来，咱们青青今年也贡献了一道水煮鱼，大家尝尝。”

　　两家信仰的是鼓励式教育，都说好吃。

　　只有沛衍一个不长眼的，“这盐放多了吧。”

　　沛妈妈飞他一眼。

　　他装作没看见，“陈青青，盐吃多了会患老年痴呆的。”

　　陈青青坐他旁边没受任何影响，“那你别吃。”

　　沛衍哼了一声，夹起一块水煮鱼，和着大口米饭吃了。

　　沛衍和陈青青的关系，怎么说呢，有些复杂。

　　在青青少女情怀懵懂时，沛衍就是一个相互扶持相互担当的小竹马，也曾因为他的一个小小的表情就心跳加速。

　　青青悄悄的喜欢过沛衍，可他喜不喜欢自己，她不知道。

　　在不了解的人看来，沛衍太优秀了，成绩好，相貌好，待人也是谦谦有礼，只有青青知道，真实的沛衍有多恶劣。

　　他比普通男生更爱面子，更在乎表面东西，十几年的顺风顺水让他学会恃宠而骄，而自己似乎也是推波助澜者之一。

　　他的毒舌，只对亲近的人使用，当青青意识到这件事时，她不知道到底应该开心还是难过。他把自己当作重要的人，但同时亲近的人，有时更伤人。

　　当只有两个人时，他也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会抱她，会捏她的手。

　　可一在外人面前，沛衍就变得高冷，他永远是趾高气昂的那一个，通过不断的贬低陈青青，才会显得这个女人是多么的傻，多么的死心塌地。起初陈青青也难过，为他一些不过脑子却伤人的话。

　　但后来就变得麻木，她也学会了反击，不再一味的让他看不起。

　　上次的吵架就是她反击最成功的一次。

　　渐渐的，在家人眼中，他们两变成了一见面的抬杠的关系。

　　相互欣赏？不存在的，相互贬低，才是常态。

　　青青也很纳闷，小时候帮她打跑幼儿园小霸王，天天拉着她上学的沛衍去哪了。

　　沛衍看着身边出神的陈青青，不禁皱眉，瞟到她手背的红肿，更是不想和她说话。

　　席间话题又引导孩子身上。

　　陈盈盈刚大学毕业，在工作实习，陈爸便急着催婚。

　　陈盈盈夹了一点清炒时蔬，“急什么，我还想多在家过几个除夕呢。”

　　陈爸不敢跟陈盈盈杠，从小到大，陈盈盈都是那个路子最野，脾气最倔的那个，于是他转战相对温和的小女儿。

　　“青青也是，下半年都高三了，要收心学习，沛衍成绩好，多跟他学。”

　　“哦。”青青敷衍的应付下来。

　　沛衍在下面小声嘀咕，“这么笨，教都教不会。”

　　青青不动声色的踢了他一脚，才安静下来。

　　沛爸爸问“青青丫头想好大学去哪了吗？”

　　“叔，没想好，但想出去看看。”

　　沛爸爸点头，“也好，多去见见世面。”

　　陈爸爸平时就是个感性的人，喝了点酒更是控制不住，“真不知道以后是哪家毛小子领走，就算结婚了过年也必须一家过一次，不能都在婆家过。”

　　沛妈在一旁打趣，“这好办，嫁到我们家，每年不就还一起过了吗？”

　　大人只当这是玩笑，连沛衍都在一旁笑得漫不经心。

　　只有青青低着头扒饭，就双方父母来看，她和沛衍走到一起，比海水倒流还不可靠。

　　吃完准备收桌，青青站起来准备收拾，就被沛衍一把拉住。

　　“你手都被烫了，别收拾了。”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所有人都听见。

　　陈妈才发现，也说“去上点药。”

　　沛衍拉着她来到书房，轻车熟路的找到医药箱给她上药。

　　抬头就看见她呆呆的望着他。

　　沛衍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怎么？这就感动了？”

　　青青低下眼，“沛衍，你以后正经点。”

　　“我怎么不正经了？”

　　青青试着抽回手，却还是被握住。

　　“你以后别拉拉扯扯的。”

　　沛衍立马黑脸，“我乐意。”

　　青青也随他去，只有在独处的时候，他才会对她好点。

　　她不敢沉溺，却又无法拒绝。

　　新年钟声敲响之际，两家在天台放烟花，此时天台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大家相互道贺新春。

　　零点钟声一响，耳边爆竹声愈发震聋，陈青青捂着耳朵大声地对着沛衍“新年快乐！”我想一直陪着你。

　　沛衍笑了，在烟花的映衬下那张脸绝世好看，嘴角微提，青青看到他的唇在微动，“傻子。”

　　烟花结束，青青有些闷闷不乐，她还没有得到他的新年祝福，沛家和陈家已经在互相告别准备各回各家。

　　沛衍过来揉揉她的脑袋，“瞎想什么呢，回去早点睡，明晚我来接你。”

　　青青点头，挥手做了拜拜。

　　转身时被人背后抱住，“新年快乐。”

　　“是这个吗？”沛衍在青青耳边悄声问。

　　他们在烟管背后，躲在父母就看不见的地方。

　　陈青青只觉得，那一刻，心里的烟花又炸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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