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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
潠艾第一次遇到昶晴是在他们举家回奉州探亲的那段官道上。
那年她十六岁,正是少女最富幻想的岁月。她坐在马车里,手里捧着一本《青陆通传》,正沉迷于历史轰轰烈烈的传奇之中。
潠家是荆襄相当有实力的贾族之一,潠家的老爷在青陆上出了名的抠门,于是,这次探亲的途上,这位抠门老爷像寻常一样只雇佣了最便宜的铁卫。照潠老爷的话来说,官家铁卫便宜又实在,自己平生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自然不怕路上遭妖兽袭击,换句话说,他天天烧香拜神,即便是遭了袭击也是可以安然逃命的。
奉州到荆襄脚程一月,终于,潠老爷在到达奉州城的前一天遭到了他抠门的报应。
数十匹妖兽悄然接近队伍,然后在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咬死了所有的铁卫,将潠家逼向了绝路。
她听到外边惨烈的厮杀声,手里紧紧攥住那本泛黄的旧书,在车身强烈的摇晃中勉强地保持住自己的平衡,内心又是恐惧又是兴奋。最后,一阵巨大的声响从外边传来,狂风刮过狭窄的山道,马车向一边倒去。
她一个趔趄,在车中翻滚倒下,眼冒金星,昏死过去。
待她终于清醒时,猛然间发现手中的那本《青陆通传》不见了。片刻之后潠小姐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车外悄然,她从车里摸索出来,抬头,却看见了她这一辈子最难忘的情景。
朗月银辉,凝乳般的月光下映照在那人的身上,恍如梦境。
银白的长发倾泻而下,他的眼眸是漂亮的宝石红。嘴角微微上扬,精致的脸庞上浮现出温柔的表情。
男子踮足立在月下树尖之上,淡淡地看着这狼藉的现场一言不发。然后,他偏过头,看见了她。“你在找什么?”他开口,好听的声音像是铃铛一样。
她愣了好几分钟,几分钟后潠小姐回过神来,她承认自己刚才的确是发花痴了。
不过脸红归脸红,潠小姐还是乖乖的,用相当认真的声音回答道:“我在找一本叫《青陆通传》的书,你看见了么?”
那时候的潠艾,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在这一片惨不忍睹的修罗场中,潠艾小姐的目光最迅速地发现了那个非常美丽的大妖怪,自动过滤掉了所有的惨象。
当然,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昶晴是一只妖怪,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青陆上邹国人有一脉是银发的,当时熟读《青陆通传》的潠艾很显然是把昶晴当做了那个神秘世族的后人。
妖怪昶晴今晚的心情显然很好,于是他用自认为最动听的声音回答地上那只小东西:“没有。”
“那么,你能帮我找一下吗?”潠艾顿了顿,“是你帮我们杀掉了那些妖兽么?”
“嘛,嗯。”昶晴歪头想了想,点点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答应了前面的那个请求呢,还是只是对后面那个事实的承认。
潠小姐于是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其实昶晴并没有要出手救潠家的意思,他纯粹是顺手帮忙救了潠老爷的一家妻儿老小。那天是他每一百年换毛的最后一天,这只千年狐狸从自家洞里钻出来,在溪边小小地臭美了一下,随后就信步在自己的山头漫游,顺便看看隔壁家的邻居山猫妖精。
回家的时候恰巧碰到了妖兽们袭击潠家商队。平时妖兽们对昶晴颇多敬畏,两方亦是井水不犯河水。不过这次昶晴却看不下去了,他平时最爱干净,容不得妖兽们在自己山头撒野,再加上这次刚刚换毛,洁癖更是变本加厉。
当看到自家山头染血时,狐狸终于怒了,三下五除二,干掉了妖兽。
当然,潠艾是不知道这些的,于是当昶晴出于绅士风度帮她捡回了那本《青陆通传》时,潠家小姐的小脑袋里,永远永远地,印下了这位救命恩人的脸庞。
当潠艾第二次见到昶晴时,是在一个月后。
月黑风高的夜晚,潠家小姐悄悄地从自己的阁楼里潜出,整个人一副不伦不类的装扮,她的那本爱书被细心地包在小包袱里,被她紧紧地攥在手里。
翻墙这件事潠艾干过不少次,不过之前的每一次都是以自己倒U字型趴在墙沿上被发现的家仆扯下来结束,不过这次潠艾走运,三下五除二,竟然翻过了。当她在自家墙外边为自己这次伟大壮举沾沾自喜时,突然间记起来,她的小包袱还在墙的那一边。
这下子潠艾犯难了,她对翻过来有经验,可是怎么翻过去就完全没有法子了。
几分钟后,她伸出了她的小手,企图够到墙沿。
“嘛,你是在找这本书吗?”一个依旧熟悉依旧好听的声音响起来。
然后,一本书在她面前迅速地划过,惊鸿一瞥。潠家小姐呆了呆,最后终于想起要抬头。她仰头,果然,那个人坐在墙沿上,笑眯眯地望着她。
再然后,潠艾觉得自己的身体忽然间变得极轻,在自己慌神的刹那,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待她回过神的时候,自己竟然和他坐在一块了。
“你是来找我的吗?”潠艾十分开心,于是整个人都朝昶晴那边靠了过去,眉眼弯弯,笑成了月牙状。
昶晴歪头,一边用定身诀定住女孩子的身形,一边回答:“嘛,嗯。”他讨厌脏兮兮的东西,潠艾翻过墙,全身被擦得一块黄一块青,看得昶晴十分难受,于是他又施了个诀咒把潠艾的衣服弄干净了,这才解除了定身诀。
结果是,女孩子一个收不住,扑进了昶晴的怀里。潠艾脸红得像个苹果,眼眸半垂,十分让人怜爱。
可惜狐狸却不通人性,让女孩子靠着,却不知道说些情话来讨她开心。昶晴见她笑得傻兮兮,于是也露出一个自以为迷人的笑容来回应她。昶晴狐狸喜欢臭美,这点跟他喜欢不喜欢女人没有关系。
不过关于为什么昶晴会来找潠艾,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很久之前就通过鼻子嗅到了潠艾的住处,有时候他在暗地里悄悄地注视这这丫头,只觉得她相当相当的,好玩。
“那天你一下子就不见了,我爹从马车里跑出来就只知道拜天说诸神保佑,我跟他说是你救的我们可是爹爹他就是不信我的,以为我是小孩子说梦话。”小潠艾在她心目中的大英雄面前小心翼翼地表达着自己的仰慕之情,听得狐狸心里飘飘的。
“那么,大哥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这样的话我也好跟我爹理论的时候好多一个凭据嘛!”她趁机问他。
狐狸再歪头,眯眼笑起来,嘴角扬起了漂亮的弧度,晦暗的月色下那些细软的银发发出淡淡的荧光,恍然如梦。狐狸啊狐狸,昶晴总归是只狐狸精,继承了他这一族优秀的基因,无论做什么都优雅、美丽、魅惑人心。
虽然说他是只比较,不,是非常,不开窍的狐狸。
“嘛,我叫昶晴。”狐狸昶晴和潠家小姐,就这样子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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