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

　　刘长秋死的那天，是秋分。

　　她孤零零的躺在地上，望着房顶昏黄的灯光，觉得胸口有点喘不过气来。

　　这几天的天气很凉爽，刘长秋没怎么读过书，但是她知道秋高气爽这四个字怎么写。

　　秋高气爽，秋，刘长秋的秋。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最近的天气，秋高气爽，最合适不过了。但是如果用来形容刘长秋的话，她定要骂一句操○。在刘长秋这二十八年的日子里，她的气一点也不爽，对比百岁老人，她的生命还显得很“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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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厨房里蝈蝈的叫声衬得夜晚更加的凉，刘长秋心想，房子是不是真的太小了点，蝈蝈声能从厨房传到卧室里来。

　　她又想到了自己这个在城市里狭逼、潮湿的地下室，但是她活要面子，非喊它出租屋。她的出租屋，处在一个黑暗的小巷子里，白日里阳光照不进来，到了晚上连路灯都没有，唯一的一个声控灯，还是刘长秋晚班回来摸黑摔了几跤，身上实在没几块好肉后，咬牙扣下一顿菜钱装的。虽然那天，她吃着白米饭就着酱油，咽不下去，但是每天下班都有光了，刘长秋觉得也挺值的。

　　菜，她又想起了妈妈做的菜，妈妈做的梅菜扣肉，刘长秋每次都能吃六七块，自从妈妈去世后，她好像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梅菜扣肉了，虽然她每次嘴硬，跟家里生气，长大后回家的次数也寥寥可数。可能是她不知道如何开口表达自己的感情，可能是不想被发现自己过得不好，可能是不敢看向妈妈的眼睛，不敢承认妈妈老了，她慢慢变得不愿意回家，最后一次回家，是给妈妈下葬。

　　刘长秋怔怔的望着房顶的灯光，它变的越来越模糊，晕成一圈一圈的，耳边的蝈蝈声也觉得不那么吵了，她记得，有一年夏天，闷热的夏天，也有这么热闹的蝈蝈声。那年，她1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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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长秋读书晚，17岁才读高一。成绩不好，体格又胖，老师看不下，把她介绍去读了体育生。四中又被叫做体校，分数线低，里面收着的都是不读书的体育生，为了让他们有地方可去，才建了个四中。

　　其实刘长秋已经很努力了，每天晚上在黄灯下面琢磨学不懂的物理题，操着一口撇脚的英语背单词，妈妈和外婆都夸她是家里最勤奋的读书人。她就是想远离体育生，远离体育，想要一个好一点的高中生活。

　　好在努力是有结果的，刘长秋的中考成绩也比平时最高的成绩高了67分，但是她还是离一中的统招分数线低了200分。

　　拿到成绩单和四中入取通知书后，刘长秋坐在墙边发呆。她只知道，努力就会有结果，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努力过后结出来的果子也有酸的，酸到发苦。

　　刘长秋家里东西多，堆得杂，外婆又舍不得丢，是在放不下了，就把米缸放在了刘长秋的房角。一到晚上，刘长秋就被蝈蝈声和老鼠窸窸窣窣吃米的声音吵的睡不着觉，明明很困、很累，还要从床上爬起来抓老鼠。

　　妈妈说，出现了一只，就会有一窝。刘长秋不敢想象，一窝老鼠老老小小都跑出来，爬过她的脸，她的身子，她的床去吃米，吃饱了，又爬过她的床，她的身子，她的脸回窝里。她烦死这群老鼠了，只会躲在阴暗的角落里，靠偷为生。可她也怕，害怕老鼠突然发狂，在晚上啃掉她的鼻子。

　　现在老鼠就出来了。一只大的为首，几只小的叼着前面的尾巴，爬过刘长秋脚边的时候还吱吱叫着，晃头晃脑的讨论了一会儿，可能不能吃，又轻车熟路的跑去了米缸下，抱起地上散落的米粒就直接啃，也没管不远处墙边的刘长秋会不会将它们抓起来夹死。

　　刘长秋看着那群老鼠吃的正欢，也没想抓。她想，她现在跟这群老鼠有什么区别呢，渺小又让人恶心。

　　大家都一样。

　　像老鼠，像体育生，一样的，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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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长秋去四中报道的时候，校门口已经有许多人了，有站着的，有蹲着的，聚成了好几团，都是她熟悉的面孔。

　　“哟，这不咱秋姐吗？”说话的是郭杰，太监音一响起周围的人就发出阵阵嗤笑，却不知道是笑的郭杰，还是笑的刘长秋。

　　徐知睿蹲在人群深处，他猛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头摁在地上转圈，眯起眼睛，缓缓吐出烟圈，“刘长秋，一中在前面那个路口啊，你走过了吧？”

　　人群的笑声更大了，都是在讨论她的。

　　“肯定是一中学生招满了，咱秋姐没地方去，只能委屈委屈来我们体校咯。”

　　“秋姐，你不行啊？不是那么刻苦学习吗，怎么到现在还是体育生啊？”

　　此起彼伏的嘲笑声钻进刘长秋的耳朵，她想不听，可是声音的传播速度太快了，她记得的，物理书上说，每秒钟可达340米，她想闭上耳朵，可是那些话咻的一下就传进了心里。

　　四中收留了他们，也收留了她。自己和他们一样，都是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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