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巷深处有人家

作者:暖阳与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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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家


      “卉娘,还不去做饭?你想饿死全家啊?”任老婆子破锣般的声音在东屋响起。
      沈卉捧着个大肚子,挣扎着从床上撑起来。肚子里的孩儿也累着了,懒洋洋踢了一腿。
      做了一上午针线活,才刚歇,就被叫起来做饭。婆婆和弟妹在东屋坐着说话,腿却懒得迈开一步。
      沈卉咬咬牙,忍了。
      谁让她当时死活要嫁进潘家?
      未成亲肚子里就有了孩儿,顺子哥却被朝廷征丁。这一去山高水远,谁晓得还有没有归来的一日。
      本该悄悄将孩儿打了,再寻一门亲事。
      可她偏生要抵着爹娘的泪眼跟村里人的指点,一意孤行嫁进来,为的是给心上人绵延子嗣。
      若是留在娘家,这孩子以后就成了没爹的娃,走到哪都要被人唾弃。
      拜堂时,是小叔子潘健代替兄长行的礼。礼成后,潘健趁无人对已经显怀的她动手动脚,让她用簪子刺了几回,这才罢休。
      潘家看不起她,把她当丫鬟使,一个院还住了个满脑子猥亵的小叔子。顺子哥又是一去几个月没消息,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

      “嫂子起了个大早绣了好几条帕子呢!你少说两句,她面皮薄!”
      一个细细尖尖的嗓音劝起了任老婆子,却是小叔子的妻子苏蓉在说话。
      沈卉咬着唇,缓缓出了屋门,那嗓音隐隐约约传出来:“嫂子手巧,却不是拿针线,而是拿纸笔的……”
      一听苏蓉提起沈卉娘家,任老婆子更气:“她娘听说还是出自书香人家,竟然养出这么一个贱蹄子!”
      苏蓉又低声劝了几句,沈卉听不真切,任老婆子却被激得更恼火,骂道:“还没过门肚子就鼓起来,谁知道是不是潘家的种?”
      苏蓉的声音又大了一点:“嫂子知书识礼,怎么会跟旁人拉拉扯扯?想必是大哥……”
      “我呸!”任老婆子截断她话头,厉声嚷道:
      “她要知书识礼,又哪儿会同老大有了首尾?又懒又贱,做饭洗衣哪一样不是你教的?”
      沈卉在外头气得心口疼,脚下也有点发软。
      他们怎么编排自己都无所谓,连累爹娘被人指指点点,就是她不孝了。
      然而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千难万难还是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她把泪意憋回去,勉强继续往前行。
      苏蓉轻笑起来,奉了茶,让婆母息怒:“说起来,我也该骂,可三个孩子都要照顾,还要帮田里,怎么忙得过来?”

      苏蓉虽是弟妹,却早进门好几年,眼下都已经生了三个孩儿。
      沈卉夫君潘顺是潘家老大,却是公婆连生三个女儿后在外头捡来的。过得两三年,公婆老来得子,起名潘健。
      自打有了老二,捡来的老大便不值钱。潘家先是嫁了三个女儿,又轮到弟弟娶媳妇。一来二去,苏蓉倒比沈卉先进门。

      任老婆子嗤笑:“你是个能干的,连生孩子都是自家作动自家生,哪像某些人啊,也不知道是不是潘家的种,还想我出钱找稳婆来!”
      苏蓉接口道:“家里眼瞧着就要多一张嘴吃饭,可真没那个闲钱请稳婆。哪个女人不经这一遭,熬一熬就过去了。”
      沈卉隔墙一听,怔愣住了。
      难怪前些天她每次提起请村里的稳婆,都会被苏蓉岔开话题。
      原来这俩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向来娇养,没什么力气,妇人生产又是过鬼门关,连稳婆都不请,那就是把她往地府里推!
      不是要命,却差不离了!
      任老婆子到底要点老脸,不当面驳回,可背地里却以这种办法给话沈卉听。
      顺子哥不在,婆母的咒骂一天三顿她都受着,再没想到任老婆子竟然连稳婆都不想请。
      沈卉气得浑身发抖,阵阵头晕眼花,挨着灶房的门边坐了下来。

      难怪顺子哥想到镇上住,原来潘家人是这般嘴脸。
      潘顺计划着,无论是支起小摊卖吃食也好,跟岳父学斗木也好,总之自立门户,给沈卉过安稳日子。
      可世事弄人,这头沈卉爹娘正备嫁妆,那一头征丁的就到村里来了。
      一户出一丁,潘顺是捡来的儿子,又是家里老大,来不及跟沈卉打个招呼,就被带走了。
      也不晓得他现在是死是活……

      沈卉深深吸了口气,赶紧止住了回忆,重新站起身,往灶房挪去。只消进了灶房,东屋那头说甚她都听不见了。
      虽已入秋,接近晌午的阳光依旧很毒,火辣辣地晒了沈卉一身,孕妇体热,细密的汗珠子眨眼就从鬓角冒出来了。
      自从嫁入潘家,沈卉便着素衣,头上发髻插了一根竹簪子,浑身上下的饰品竟独有一只镂空的精致木镯子,松松地挂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这却是潘顺被捡来时襁褓里裹着的,送给她后,没一时一刻摘下来过。
      这镯子竟不知是什么木头,沈父是木匠也认不出来。只质地轻硬,又沁心的凉,有孕以来容易出汗,她倒更离不开清清凉凉的木镯子了。
      挺着肚子又是烧灶,又是打水,沈卉做了一顿饭,浑身湿透,回得屋里,睁眼躺了一下午。
      掰掰手指头,她也怀了九个月,若在生产的关头,任老婆子和苏蓉袖手旁观,她必活不下。
      她身死不要紧,可怜肚子里的孩儿连太阳都看不到就跟着她归西了……
      摸着肚子淌泪,沈卉终是下定了决心。

      到得晚霞漫天时,院子里乘凉的任老婆子便瞧见她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裹,一拐一拐走出门来。
      任老婆子蹙眉:“天都要黑了,上哪去啊?”
      沈卉垂头应道:“过半月就是中秋,到时候怕要坐月子出不了门,趁身子还松快,回娘家看一回爹娘。望婆母见谅。”
      “这个时辰就该做饭,把饭做好了才许走。”
      沈卉难得露出一个笑脸,更加低声下气:“晚饭吃的摊饼已经做好,灶房炉子上还留了一锅菜汤。娘要不先瞧瞧?”
      任老婆子心里不忿被老大媳妇驳了脸面,滋了滋牙,眼珠子一转,又道:“你那包裹里装的什么?鼓鼓囊囊的!拿来我瞧瞧!别是偷拿东西回去补贴娘家吧?”
      话音甫落,任老婆子已奔到沈卉面前,一把扯过她手上的包袱。沈卉吃惊,本能抬手去挡,被推了一个踉跄。
      “嫁妆我都帮你保管了,这会子想偷啥回娘家?”
      沈卉一进门就让吞了整副嫁妆,眼下忽然要出门,任老婆子疑心立起。
      沈卉柳眉紧蹙,喊道:“娘,使不得!那可是我的……”
      可任老婆子哪里听劝,将整个包袱抖落地上。
      只见几件贴身衣服轻飘飘掉出来,她把整个包袱翻了个底朝天,又拉了一件洗得轻薄的肚兜出来,里头再没别的。
      任老婆子没抓到沈卉痛脚,不悦冷哼一声:“你生是潘家人,死是潘家鬼,安分点,别动什么歪心思!”
      说着,将包袱扔在地上,一摇一摆进屋去了。

      沈卉红了眼圈,艰难地蹲在地上,捡起落地的衣物。
      她长这么大,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屈辱?连肚兜都给翻落在地。
      但旧布绵软,正适合做孩儿衣裳,她不敢带已经做好的孩儿衣裳回娘家,生怕婆母起疑,挑挑拣拣后,只带出来这么几件贴身的衣物。
      待她捡好了包袱,一抬头,便见苏蓉挎着篮子就杵在门边上。
      同样做人儿媳妇,苏蓉明显比沈卉强一大截。
      一头青丝拿银簪子别着,耳边鬓发下露出的银丁香来回晃动,显得活泼娇俏。整个人打理得清清爽爽,脸色红润,倒比她这个孕妇瞧着更有福相。
      “哟,要回娘家怎么能两手空空呢?”
      这话一出,沈卉便知道,苏蓉把任老婆子和自己的对话都听个完整。可她瞅着自己捧着大肚子差点蹲不下来,却选择了袖手旁观……
      沈卉白着脸,肚子隐隐作痛,并没搭话,只在经过时轻声道:“弟妹劳烦让一下道……”
      苏蓉呸的一声往旁吐出只瓜子壳儿,挖了她一眼:“你说什么?没听见。”
      沈卉想再开口,却见苏蓉身后一人快步走来,吓得往后一退。
      苏蓉回身,正瞅见潘健扛着锄头回来。
      “嫂子这是怎么了?你们咋堵着门呢?”潘健说着,一手搭在媳妇儿腰上,推着她往里走。
      他从田里回来,浑身臭汗,远远就能闻到,沈卉嗅不得这个味儿,垂头掩鼻。
      潘健瞧见,搂着苏蓉特特绕到她身旁,抬抬下巴吩咐道:“你瞎了不成?见我回来不知道去奉茶?养着你是吃闲饭的?”
      苏蓉抿嘴一笑:“嫂子正要回娘家呢!”
      潘健一听,眉眼越发猥亵起来:“哎,这么晚还要进城里,要不我送一送?”
      话一说,沈卉再也忍不住,草草行了个礼,转身冲出门去。
      “哎呀!你说这婆娘?她居然敢这样对我?”潘健跟在沈卉后头嚷嚷道。
      苏蓉偷偷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丈夫的心思她哪儿不懂,不就是瞅着院子里就他一个男人,寡嫂往后还不仰仗着他庇护?
      又沈卉长得细皮嫩脸,跟村里妇人大相径庭,外头谁不说他好艳福?
      苏蓉对沈卉如此不待见,也不是没有这一层原因在里头。看丈夫还痴痴站在门边上,苏蓉忍着气,娇笑着搂住丈夫腰背,把人劝了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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