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之地

　　祁城在大梁西部边境，军事重镇，要没了这些兵痞子，就是诺大一个空城，远远地有几匹马脑袋冒了尖，从城墙四角的瞭望塔望去，一片大漠中，很难发现这几个棕色的小点，但这难不住被调来守高塔的几位好手。这几人目力佳不说，还能百步穿杨，各有分工，干活疏而不漏，自然带上几分傲气，其他兄弟也都给面子似的敬着，生活也算相当滋润，唯一遗憾的是这大漠里一日不落的酒会，他们几个次次无缘参加，天天看人狂欢而内心苦楚。照理其他人也不该松懈，但谁让老天爷偏爱这宝地，再往西去，是鸟都不飞的地方，一道天堑上可直入云霄，下可绵延万里，要守的地方也只有那一个，是传说远古雷神劈开的那沉风谷，裂的好巧不巧，直直地贯穿了中原和西秦的边境线，画在版图上，就像是直指中原的弦上箭，谁都忌惮。所以不同于中原各国纷争的套路，边防极重视侦查，这塔上的士兵，必须是最警醒的那个，一旦那个豁口被放进人来，就像羊圈里进了狼，但要没法突破这张侦查网，神仙也不能奈何。由此，大梁已经过了三十年太平日子。
　　一年一度的侦查岗考核是在今早，好多人挤在一营账前，兴奋了一夜睡不着，顶着偌大的黑眼圈等着侦查岗的兄弟们出来。鸡鸣时分，帘子被掀开了，一黑壮大汉一低头，从帐子里钻出来，面不改色去挑趁手的弓箭，早习惯了别人这种无聊的追捧。紧接着，第二、第三个都钻了出来，让人们难以想象这几个魁梧大汉是如何挤在这个逼仄的小账子里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人群随着几位汉子的脚步渐渐向西方猎场挪动，那里就是考核地了，邢天将军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比起欢呼的人群，几个即将接受考核的汉子脸上清一色的肃杀和紧绷，看热闹的就是看热闹的，这几个真刀真枪上去实战的，一不小心不合格就跌下瞭望塔，从基层做起了。
　　等到营帐里最后的小少年探出自己的脑袋，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小少年名叫李青云，看着也就十八九岁，与这些军人不同，还带着些奶油气，白白嫩嫩的脸蛋丝毫不像是常年在这受风沙之苦的人，见没人理他，挠了挠头，整整衣服，跟上了人群的尾巴。
　　猎场就在那天堑逐鹿山山脚，从下向上望去，窄小的草场不够放牧，军中这些人干脆任其生长，再到灌木，再就是高大林木，和中原的一样郁郁葱葱，多得是野兔，野猪，野鸡这些当零嘴的。勇猛些的兄弟还会围熊围虎，据说不好吃，但这些人还是乐此不疲地去追这些无从下口的肉，比比谁更勇猛。受山顶融雪的滋养，这山里的生物都带着灵性，开猎之前，必先拜山神。
　　这次考核内容和往年一样毫无新意，猎熊，没猎到的，就从侦查岗滚蛋。他们的笨蛋将军豆大的脑仁只能想出这一个办法，这一个办法也弄得将士们没辙。这太难，硬抗是不行，十个汉子未必能围住一只熊，何况一个人。最简单的办法是陷阱，别看前几个老兵背上老搭档弓箭就潇洒地走了，谁没在兜里揣着鼓囊囊的麻绳和铁夹。
　　老混蛋邢天忘了点名，笑嘻嘻地把一脸无奈的几个战友送上山，就地架起了炉子，全然忘了禁火令，大摇大摆地在山下和兄弟们烤串吃。
　　李青云就是顺着这股子香味摸过来的，邢天抬头看了一眼，没理他，李青云就毫不顾忌的先开口了：“将军，考核什么时候开始？”
　　这下大伙都放下了手里的烤串，齐齐望向他。
　　感情这小伙，被将军落下了。
　　其实邢天没想管他，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个半大孩子通不过考核。他先虚伪地笑笑，揽过李青云的肩膀，做贼似的往山上一指，又拍了拍他的后背，暗示他赶紧上去。
　　李青云是个老实孩子，也老实地回答道：“我不去，山里有老虎，还有狼。”
　　这下大家彻底安静了。
　　这山头，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怕虎狼，况且也不多，打不过，总可以跑，跑不过总可以躲。和中原那些细皮嫩肉不是同一物种。这个李青云倒是非常特别，一个地道的胡族人，不仅长的有失胡族人的风采，连胆小都能这么理直气壮。
　　只有邢天没丝毫犹豫，一掌拍向他的脑门：“那你上侦查岗干什么吃的。”拽了他的领子，把他往前一扔。李青云一个趔趄，最后蹲在了地上。
　　几个蹲着坐着烤串的大汉也都笑了起来，觉得这样的孩子在这个蛮荒地方也是稀有物种。李青云晃晃悠悠，也爬了起来，他天生好脾气，也跟着没头没脑地笑起来。
　　邢天真是看不下去，又恰好手痒，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昀腾长剑，挎上大弓，把吃完烤串的木签顺次插在了地上，再要了两匹马。一切准备就绪，他抬起右手点了点李青云：“记着，欠我一顿饭。”说罢，一条缰绳已经塞到李青云手中。
　　李青云看着手中缰绳，难掩惊喜：“多谢将军，那将军是要送我上去？”邢天又连削了他几下后脑勺：“白日做梦，本将军只是刚好同路，自己的熊自己去抓。”
　　虽说是天堑，但山脚这段路还算好走，邢天也不急，顺着李青云骑马的节奏悠闲地往山上赶，途中也没忘插嘴八卦几句：“诶，小子，你当时是怎么进的侦查岗？这也太菜了。”李青云赶路赶得满头大汗，也还一本正经地回答：“上次考核是猎狼，我在河边捡到一只死狼，我用捡到的木板和麻绳就把它拖回来了。”
　　邢天差点没从马上摔下去，这世界上还真有这么离奇的狗屎运。他加快了速度，跑在李青云前面，冷哼一声：“今年总不可能再给你撞着个狗屎运，本将军就陪你到这，遇到活的虎狼，可别吓尿了。”李青云只来得及冲着邢天的马屁股回答：“放心吧将军……”
　　邢天先是兜了个圈，他来的晚，该被猎走的早就没了，不该被猎走的也吓得躲起来了，觉得无趣，只好折回去重新找李青云，把这倒霉孩子接回去。
　　这一找找了很久，发现李青云是在沉风谷南侧坡上，离猎场很远了。这里能看到顺谷地倾泻而下的祁水，水拍云崖，十分壮观，它源头在西秦，十多条小支流细细流淌，来到沉风谷就像是被吸进漩涡，顿时汇成祁水，常年冲刷，已经冲出一道断崖，到谷中也是激流翻涌，只有出山，再流入祁城，它才会慢慢归于平静，祁城本是荒漠，硬让祁水冲成绿洲，才好歹让这大漠有了人类喘息的余地，祁城也因此得名。邢天没顾得上感叹，没格调地冲李青云的方向大喊：“小兔崽子，时间到了！给我回来！”
　　李青云却不动地方，只是转身，笑着冲他挥手，嘴里喊了什么，邢天听不清。
　　邢天只好骂骂咧咧地跟过去，渐渐发现李青云身侧还躺着一黑色庞然大物。
　　是熊。
　　是熊啊！又让这小子捡到了！
　　“将军，”李青云骑着那头小马，一步一颠靠近邢天，一本正经地补充：“这里离营地太远了，我一个人拖不动，将军帮我一下。”
　　邢天适时地克制住想揍他一顿的愿望，指着地上躺的黑熊，确认道：“捡的？”
　　李青云点头。
　　“嘶……”邢天倒抽凉气，嫉妒起这小子的运气，又忍不住教训：“还拖回去？拖回去谁吃？啊？这么远，还没等吃上肉先把自己累死了。”
　　李青云认真听完，又认真点点头表示认可：“将军说的极是。”
　　刑天只能叹口气，望望天，突然产生了疑惑。
　　撇开这小子的狗屎运，这里他刚刚确认过，没有其他人活动，那为什么熊会死在这？邢天看向远处更高大的逐鹿山脉，群山延绵，人力绝不能翻越。雪水基本化开，积雪的峰顶一个个恢复颜色，是绝对固若金汤的防守。
　　他皱皱眉，摒弃杂念，觉得自己只是想多了。
　　“走吧小崽子，这次算你过了。”
　　刑天转身要走，背脊却升起一股无端的寒意，让他突然不敢背对这几座大山，于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后背，的确是西秦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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