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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天顶的乌云越发厚重。连绵的乌云堆积在天际，隐约能听见远处沉闷的雷声，云层流窜着银白的闪光。

　　一场暴雨即将到来。

　　林海徹的视线落在堆叠在自己办公桌上的那一沓报纸。几份近期的本市日报被翻到了第三版——上面密密麻麻印满着市内求职、招工、租房等各种信息，有几处被红笔画上了记号。

　　“喂，咖啡給你泡來了。”

　　话音落下，冒着温暖雾气的杯子擦着林海徹的脸被放在了桌上，微烫的热气划过皮肤。皱着眉转过身，一个放大的脸出现在他的边上。

　　被吓了一跳的林海徹“咚”的一脚踹在桌脚上，带滚轮的椅子呼啦向后一溜，与那张脸拉开了一段距离。

　　“吓死我了。”

　　稳住自己手上的杯子，穿着褐色色西装、一头微卷染成淡黄色软发的男人一脸惊愕的看着林海徹。“什么毛病？”

　　我还想问你呢。

　　平复着猛跳的心脏，林海徹挪动身体，把转椅拉远了一些。“别突然靠这么近好吗，很吓人的。”

　　就算是目前屈指可数能不让自己产生反感的同事之一，也希望能保持一定距离。

　　“真是冷漠啊你。”从边上空着的位置边拖来一把转椅，男人把椅子移到林海徹的身边坐了下来。“我这不是想看看你决定好选哪个没？”

　　林海徹把报纸移到男人——同事周璐洋面前，“这三个地方，你帮我看看。”

　　周璐洋接过报纸，仔细浏览。“……怎样说，感觉都还行啊。啊，不过对比一下这间就pass了。”

　　林海徹凑过去，看见周璐洋指着的那条，微微皱眉。

　　白石公寓。正是他目前最有意向的地方。

　　察觉到对方的想法，周璐洋有些诧异。“不是吧，你想租这里？这可是郊区啊。”

　　“可能就是因为在郊区所以才便宜的吧。”

　　“但郊区的话生活上不是有点不方便吗，要买点东西还要跑到市区。”

　　“我也是这么想的，虽然租车也挺方便就是了。”
　　“难以决定啊。”周璐洋摸着额头，表情复杂。

　　两个月前，林海徹所供职的公司的下属分公司内出现了特定的几个职位的员工突然集体辞职的情况，分公司为了避免因为人手缺乏而影响日常工作进程，向总公司请求人员调派，希望能在正常工作得以延续的情况下，再对外发布招聘公告，以便有时间从容的遴选合适的人才。

　　总公司答应了分公司的调派请求，正好是分公司急需职位的林海徹和其他一部分的员工被选入了调派队伍，来到了分公司所在的这座陌生的城市，周璐洋也是其中之一。

　　因为是同位调派，林海徹在分公司的工作内容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谈不上升迁或者降职。唯一让他纠结的是调职后的生活环境。

　　原本分公司有专门为员工配备的公寓，但在半个月前，那间公寓发生了火灾。发生火灾的时候是中午，当天是工作日，几乎没有人在公寓中才所幸没有造成伤亡。

　　据说有人看见员工公寓的四楼中的某一个窗口冒出了黑烟和火光，等接到报警的消防车赶到时，火灾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四楼通道。

　　由于扑救及时，火灾只毁掉了四楼的几个房间，包括林海徹所在的七层和其他的楼层都没有任何问题，为了调查事故原因，同时为了确保安全，分公司决定暂时封锁公寓，在火灾原因调查结束后重新整修。

　　这个礼拜之前，林海徹他们必须将员工公寓的行李收拾出来，重新找一个合适的住处。

　　『地处郊区的新建公寓，配套设施齐全，周边环境优雅』

　　吸引林海徹的一目了然的广告词。广告右下角印着寓所名称，白石公寓。当然最诱人的是底部标注的租金，令人无法相信，只有普通公寓价格的一半。

　　新建的公寓还如此的便宜，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蹊跷。没有被便宜的租金迷惑双眼，他马上就去搜索了这间公寓相关的信息，结果果然如他所料，这间公寓是两年前在一家废弃的教会疗养院基础上建起来的，开发商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相中了这片荒地，建成以来也鲜少有租客。

　　网络上相关的八卦也不少，林海徹点了几个进去看看，都是一些类似都市传说的东西。

　　房子是这种情况的话理应避避嫌，倒不是说迷信，人气不高的公寓治安肯定不好，荒郊野地的晚上也不安心。但是看了其他公寓和个人租房的价格，这间公寓的租金优势更加凸显了出来。

　　虽然公司会出一部分的补贴，但这毕竟是意料外的开支，公司公寓也不知道哪天才会修好，自己要出的部分还是希望能省则省。

　　今天已经是周五，再不决定要租的房子，到了下个礼拜就真的糟糕了。

　　“看你这么中意，”周璐洋的视线在报纸上游移，“要不要先打个电话去问问？”

　　“有道理。”

　　与其自己烦恼不如直接问个究竟，林海徹拿起手机，对着报纸上印刷的号码拨了电话。

　　连接音响了三声之后被接了起来，“你好，请问有什么能够帮到你的？”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啊、你好。我是看了报纸上的广告，想要……问问看房子的情况。”

　　“请问您想租哪一套，我们这里有很多款公寓和私人家宅，需要我为您先介绍一下吗？”

　　“谢谢，不用，我就是想问一下……”林海徹对照着报纸上的名称，“想问一下白石公寓的情况。”

　　不知是否是错觉，林海徹感觉在自己说出这个名字时，电话对面的气息有一瞬间的凝固。

　　“您是想租白石公寓是吗？”年轻男人的语气变得淡漠起来。

　　“我想了解一下情况再做决定，这栋公寓的地址是在哪里呢，我看广告上都没有登。”

　　“因为涉及到某些问题，我们不能随便公开公寓的地址，不过如果您决定想要租的话，我们马上可以派人带您去参观。”

　　“这栋公寓的租金为什么会定的这么便宜呢，好像只要市价的一半吧？”

　　“是的，主要是考虑到那间公寓所处的地方有些偏僻，如果价格再定的太高那就绝对无人问津了。”

　　“郊区……确实是比较不方便。”

　　“对于习惯生活在城区的人来说是很偏的。”

　　“可以问问偏僻到了什么程度吗？”

　　“事实上报纸上登的位置说是在郊区还是有点偏差的，先生。”年轻男子淡漠的口气已经透出来不耐烦。“您有意租的话，我们会派人带您去看房。”

　　年轻的男人停顿了一下，以一种奇怪、轻巧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

　　“麻烦您，留一下姓名。”

　　林海徹将话筒从耳边移开。周璐洋坐在一边，架着二郎腿无所事事的看着电脑显示器，喝着咖啡。

　　窗外，钝色的漆黑天幕中，暴雨倾泻而下。

　　◇◇◇

　　开着租来的车子，从高速路驶入交叉的小路后，映入眼帘的便是成片的浓密树林。

　　林海徹专注地盯着前方开始变得细窄黑暗道路，暴雨加上天黑，车前的视野极其糟糕，远光等所能企及的，只有眼前的一条直路中的景物。雨刮器不停地来回摇摆，前窗的玻璃立刻被大雨再次模糊。他减缓了车子的速度，让车子慢慢地开进树丛掩罩着的石子道路。

　　仿佛置身于墨绿而遮蔽的牢笼中。林海徹的脑中突兀地想到这样一句话。

　　茂密的树丛围绕的小道内光线阴暗，家用车明亮刺眼的灯光在小道中仿佛要被道路前方那深浓的黑暗拉扯吞噬一般变得微弱暗淡。

　　这片浓密的树林阻挡了外界所有的光明，似乎这条逼仄的小路永无止境，一直行驶下去也绝不会到达终点，人们就在其中彷徨，徘徊，绝无再见光明的那一天……

　　不由地咽下了一口唾液，林海徹觉得自己的思想中混进了奇怪的想法，他在脑中提醒自己集中精神驾驶，在来这里之前自己确认过这段路的地图，的确会经过一段布满树林的小路，但那也只是短短的一段路而已，再开一会应该就能看见一个交叉路口。

　　在继续行驶了一段距离之后，林海徹的眼前果然出现了一个竖着牌子的交叉路口。他注视着前方那块反射着车灯光线的蓝色路牌。

　　崭新的铁质路牌被车灯照射着，在雨幕下散发着刺眼的金属光泽。蓝底白字的路牌上标记着“白石公寓”四个字，在这四个大字之下有一排白色的小字和前进方向的箭头。

　　左转向前1公里。

　　林海徹转动方向盘，车子缓缓转向，驶上了左边的路口。

　　开进岔路口之后，路况立刻比之前好了很多。不再是之前颠簸的石子路而是人工建造的水泥路，没有了茂盛的树林，只有道旁用作装饰的矮灌木和乔木，视线好了不少，不过大雨中，林海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在平坦的路面上增加了一点车速，没过多久，前方的路面骤然开阔起来。一座耸立在夜幕暴雨中的建筑物的轮廓出现在前方。棱角分明的构造，林海徹在车灯的光线中，看见白石公寓灰色崭新的外墙。

　　曾经在杂志上看见过类似的设计。简洁，现代，透着些许的高级感的外墙，瞬间减轻了他一路上的疑惑和疲惫。

　　一道固定在两根白色石柱的黑色铁门敞开着，右侧的石柱上有一块石牌，用黑色的字体雕刻着“白石公寓”几个字。林海徹轻踩油门，车子驶入大门。

　　进入门内，在灯光的照射下，景物顿时充实起来。一南一北两栋共十层的白色的建筑物前是一个圆形的喷水池，因为雨天而关闭着。喷水池的中心立着一个石雕的灰色圣母象。

　　林海徹把车子熄火。

　　失掉了灯光的照射，灰色的圣母象的阴影在暴雨里显得十分诡异。林海徹抬头看着两栋崭新的公寓楼，几乎漆黑的雨夜下，有七八个房间亮着柔和明亮的灯光。

　　郊外，住客只有个位数，虽说住客多身份也会复杂起来，太少了也是问题。

　　“咚”！

　　一块巨大的黑色物体骤地砸向林海徹这一侧的车窗，发出一身震慑心肺的闷响。寂静中突然到来的强度刺激，林海徹吓的整个身体猛地一抖，心脏炸裂一般剧烈跳动。

　　他脸色铁青的僵直在座位上，看见一只黑色的手印紧紧吸附在车窗上。

　　黑手在玻璃上摩擦着，来回抹了几次以后，一张人脸出现在模糊的车窗外。手掌离开车玻璃，弯曲气食指，敲的窗户“咚咚”作响，林海彻看到手指向下比划。

　　“中介。”

　　人脸上的嘴巴一开一合，发出不甚清晰的声音。

　　林海徹慢慢伸手按下车玻璃的按钮，只开了一条小缝。

　　他把止不住颤抖的手压在腿下。

　　连手指都伸不进的细缝中，林海徹看见一副闪着银光的半框眼镜、以及眼镜背后犹如鹰眼一般的双眼。

　　男人离开车子几步，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传进车内。

　　“我是中介的人，带您看一下房。”

　　林海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面如死灰。他犹豫了几秒，关上了车窗。

　　撑伞下车，自称中介的男人等候在一边。跟在他的身后，两人无言地走入了一侧的公寓入口。

　　“房子的结构都是一样的，考虑到光照，先看北面。”男人走在前面，两人四脚踏过的路面，地面下似乎镶嵌着感应装置，一排小灯瞬间亮起，勾勒出一条蜿蜒的小径。

　　林海徹仰头，走在前方的男人拥有着厚实脊背，灰白色西装的肩膀附近被雨淋湿出一条痕迹，包裹着微微隆起的肩胛上的肌肉。

　　说话有口音，体型也很少见的高大，年纪好像并没有多老，头发却已经是银白色了。表情很冷漠，口气也莫名的不耐烦。

　　是外国人吗？

　　似乎是感觉到了身后审视的目光，中介转过身来，林海徹来不及移开视线，与那双在暖色调的廊灯下散发出深湖般的青蓝色眼睛视线交汇。

　　“怎么了？”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毫无表情。

　　“没什么。”不知为何，林海徹想起了之前电话里那个年轻男性冷淡的声音。他无法说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就一般来说，他没有见过有服务行业是这么招待潜在会成为客户的人。

　　但是，这又与普通的嫌恶有很大的不同。正是这种微妙的不对称的感觉，让林海徹有一种漫步在雾中的不切实感。

　　中介盯着林海徹，然后移开视线。“南北栋除了朝向不同以外，设施都是一样的，每一层楼梯尽头，都有电梯。”他兀自走向楼厅的左侧，站在两排电梯的中间。“大厅的电梯，是在这个位置。”

　　两人乘上电梯，熬过了难以忍受的几十秒的凝固的空气。电梯门在四楼停下，林海徹几乎夺门而出。

　　“这边。”中介慢悠悠走到一扇门前，拿出钥匙戳入锁孔。

　　走廊的扶手在廊灯的照射下有星星点点的闪烁，仔细一看，应该是涂料中加入的特殊材质。林海徹向扶手外看去，暴雨中，中庭的圣母像静静矗立，白色的圣光被雨水激出一圈恰到好处的光晕。

　　“你在那看什么呢，门已经开了。”

　　林海徹实在忍不住已经涌到嘴边的话。“你们中介都是这么跟客人说话的吗？”

　　男人愣神看着面露不悦的林海徹，随即，他的脸上露出了让林海徹大为疑惑的表情。

　　他笑了。

　　那绝不是愉悦也并非轻松的笑容，甚至能不能说是笑都很难界定。他弯起嘴角，把脸朝向另一边，眉眼依旧无动于衷。

　　古怪的表情让林海徹心中的迷惑盖过了愤怒。

　　“请不要在意。”中介咳嗽了一下，伸手指了指室内“您觉得房间怎么样呢？”

　　“房间，确实还不错。”

　　实话说，如果不是因为踏进房间的那一刻被惊艳到了，这时候他早就转身离开这里了。精装修的两室一厅房，走的是简洁大方的欧风，偏暖色的装修基调，统一色系的家具，也许是因为开了全部的灯，整个房间显得异常精致和温馨。

　　如果这套房子是人的话，就是所谓一见钟情的感觉。

　　靠近阳台的玻璃拉门边上，摆着一个圆形装饰用的花瓶，里面插着金银铜三色的着色树枝。就连这个装饰，从摆放位置到式样，林海徹都喜欢的不得了。

　　拉开移门，一片浓重的黑暗在深不见底。

　　“阳台那面是树林，现在虽然看不清楚，天晴的时候采光很不错。”

　　中介站在一边，看着林海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这些，真的每个房间都一样吗？卧室里还有很多摆件。”

　　男人停顿了一下，“不一样，这些东西都是上一位租客留下来的，您不喜欢可以丢掉。”

　　“那倒不是，不如说我还挺喜欢的。”

　　普通的状态下，在有可能会住进去的房子里有着原来租客的遗留物总会觉得心里不痛快，奇妙的是当下林海徹反而觉得有些安心。

　　一旦想到这个毫无人气的地方曾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居住过，看着他留下来的有着生活气息的小物件，心底立刻就踏实了。

　　而且，上一个租客的品味和自己似乎还挺相似的。

　　一圈转下来，林海徹感觉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间所有设施一应俱全的房子。很难想象，这样的一间公寓只要目前市价的一半就能租到。

　　事不宜迟，眼看着时间就要跨向九点半，林海徹向中介再一次确认了租金等一系列问题以后，和对方约定了签约的时间。

　　离开的时候，中介撑着硕大的黑伞站在圣母像下，暴雨击打着伞面，他也像边上的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的站立，只有视线随着林海徹的车尾灯明亮的灯光。

　　有一刹那他想询问中介是否需要搭他的便车一起离开。想到之前电梯中令人窒息的气氛，这个念头立刻离开了林海徹的头脑。

　　开车回去时的心情和来时大不相同，连那条黝黑的林中小路都不再让他感到动摇。想到只要带很少的行李就可以完成搬家，林海徹不由地轻轻哼起歌来，人安下心来，疲乏感就涌上身体。

　　这下可以跟周璐洋炫耀一下了。

　　他一边想着，正好瞥见来时的路牌。车灯的白光一闪而过路牌的背面，在白山公寓下似乎还有一行小字。

　　背面上的字并不是正面标注的“左转向前1公里”。

　　林海徹不及细看，怀着轻松的心情向前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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