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白

　　终于从筒子楼里穿出来的时候，贺芾长舒了一口气。可算给绕出来了。
　　车钥匙还在手里，看这片儿挺安静的，这才近十二点就没几户窗有灯了。得，明早再叫疯子来拿吧，人要紧。
　　走了几步，他感觉不太对劲，这还是A市吗？怎么黑黢黢的，脚下也高一脚低一脚的跟乡间小路似的。再走几步借着月光才大致看清，哟，这是河岸边呀，难怪这风吹得凉飕飕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胳膊肘。
　　上衣兜里的烟还剩一根，但摸半天找不着火机。
　　难道刚刚被甩掉了？滤嘴叼嘴里有点涩，贺芾烟龄不长，瘾也不大，只是喜欢这个味道，像从舌尖会传来微微地烧灼感，让神经有瞬间的拉扯。
　　“哎，哥们，这儿还是北护城河吗？这咋绕出去？”
　　刚刚被河边一棵柳树遮住了，现在倒见着前面不远处像有个人影儿在小撮火光前晃，贺芾紧走几步，想问问清楚这大半夜的绕着河可不好玩。
　　可那人影晃都没晃动一下，还笔直地杵那儿。
　　没听到？贺芾又扯着嗓子叫了两声“喂，哥们儿？”
　　得，这是不想搭理人呢。
　　可这月黑风高，放眼望去方圆几里，别说人，连只狗都找不到。没办法，还是得一步步往火光前凑。走近了，发现那火光是一半大瓷盆里的，不大，燎着小堆没烧尽的冥纸。就说这大半夜的，原来人搁这儿烧纸钱呢。
　　“哎！”贺芾手刚往那人肩膀方向送了点儿，那人一下子转过来。
　　努力忍住没蹦起来，碎步往后退了一截。“这是故意吓人呢？你……”
　　借火光仔细一看，是一小孩儿，张啥样贺芾看不很清，就脸上那双眼睛抓人得很，不是寻常的黑棕色，蓝幽幽的。他想起前段儿他经手的一青瓷大件，通体冰裂纹，气质逼人。
　　小孩儿也不说话，直勾勾盯着他。不，好像也没盯他，就像把眼焦距随便交给了某一点，不死不休地盯。
　　“能说话不？”没办法，贺芾只得再问一句，企图引起这小孩儿注意。过了会儿，小孩儿终于眨巴眨巴眼，大眼珠子有了点活气，像在思考，然后抬手一指。
　　这是……指路呢？行吧，一不能说话的外国小孩儿？
　　“小朋友，晚了天冷，一个人不安全，我看这钱也送得差不多了，赶紧回吧啊。”
　　还是没反应。
　　行，拢拢衣服，贺芾抬脚就走。往小孩指的方向走了几分钟后，一回头，那小孩儿还是那个姿势杵着，在这薄薄月光下悄无声息的，一点儿声响没有。
　　“哎，那小孩儿”他又扯着嗓子吼了一声，这次倒没被忽略，孩子把头微微转了过来，脸上还是没啥表情，木木的。
　　贺芾心下叹口气，“你家住哪儿呀，是这片儿吗。我渴死了，去喝口水呗？”心想送到就走，这小孩儿闹鬼似的，呆这儿太危险了。
　　小木偶没回应，这回连眼珠子都没动了。
　　这真是上赶着不是买卖。
　　入秋了，夜里的风嗖嗖早起了气候。不想在风中继续傻站猜谜，他边走边念叨“没说话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或许是打了招呼，小孩儿没动，任他拉住了手肘上的衣服。一拉，哟，小孩儿看着小高个儿，衣服一拉变形，轻得很。才走几步，小孩儿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要往回扯不走，眼盯着那已经快熄火的火盆。
　　“这盆儿先别管了，明儿早点来拿吧，先去个风小点儿的地方，冻死了。”
　　小孩儿又转过来盯着他。
　　“行吧，你快拿吧，我都快冻出鼻涕了，赶紧的！”
　　俩人一盆真正从那片小巷子后绕到正街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了，看到熟悉的整齐划一的路灯柏油马路时，贺芾有种终于重回人世的感觉。
　　“不对呀小孩儿，你家在哪儿呢，咱们走这半天了。”
　　小孩儿不理他，胳膊往外一拉，把袖子从他手头扯出去，转身抱着盆儿又顺来时那条道走了。
　　合着……这是送我呢。贺芾愣了会儿神，没忍住笑了，小孩儿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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