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徐徐沉

　　对于徐沉来说，每年的七夕节是个特殊的日子，宛若新生。

　　那是他从一个满街流浪、上顿吃不饱下顿没得吃的乞儿变成天海门弟子的一天。

　　那时他不懂天海门是做什么的，只觉得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气派雄浑的大门，没有见过那么多的精致瓦舍，没有见过那么多衣带飘飘的人，每个人从他身边过去都带起香风阵阵，徐沉直接看痴了。

　　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当自称天海门掌门的中年男人把他带回来并且告诉他以后就在这里生活的时候，徐沉以为自己在做梦。

　　那天天气不太好，正值初春，树叶还没有开始抽芽，冷风钻进他满是破洞的单衣里，冻得他鸡皮疙瘩立了一身。

　　今天他还没有找到吃的，饿得很，缩在角落里跟一只同样干瘦的流浪狗大眼瞪小眼。

　　徐沉认为它是他的朋友，他给这只狗取名阿花，因为它的毛皮黑一块白一块黄一块，很花，也很丑。

　　所幸阿花可能也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他们两个时常互帮互助，徐沉要是找到了食物，会分给阿花一点，阿花也一样。

　　一人一狗，从数九寒天一起熬到了春寒料峭。

　　一人一狗，相依为命。

　　饿的昏昏欲睡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绣着精致暗纹的黑靴，徐沉猛地睁大了眼睛，还以为是街口李家的小少爷又带人来欺负他了。

　　刚起身就被一双大手按住了，那人出声了，“小孩儿，你怎么一个人睡在这儿？为何不回家？”

　　听到声音不是李家的小少爷，徐沉才敢怯怯地抬起头，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确认自己不认识，一时不敢出声。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叫叶广安，是天海门的门主。”来人稍微弯下腰，温和地说。

　　徐沉睁大眼睛，抿紧了嘴巴。

　　叶广安也不急，继续温和地问他：“你几岁了，家里人呢？”

　　徐沉从记事起就一直在街上流浪，所以根本不记得家在哪里，有什么人。

　　于是他轻轻摇了摇头。

　　叶广安了然，想必又是一个流浪儿，可能还是个小哑巴。心下伤感，吩咐侍从拿一些干粮来。

　　徐沉看见食物眼睛一亮，但他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只悄悄地看了几眼，但这些小动作都躲不过大人的眼睛。

　　叶广安有些好笑，接过侍从拿来的饼，摸摸徐沉的头，递到他的手里。

　　徐沉实在太饿了，看见食物就两眼发光，明白来人大概没什么恶意，才忍住抢夺的冲动接过了饼。

　　但他没有先吃，而是掰了一大块放在了阿花的跟前，阿花对着他摇了摇尾巴，他才小口小口地吃着手里的饼。

　　叶广安愣了一下笑了，对徐沉说：“你愿意跟我回我家吗？我家很大，也有很多好吃的，还有许多漂亮的房子，你去了之后就再也不会挨饿受冻了。”

　　徐沉的眼睛亮了亮，对他说的这些有些心动，但他没敢答应，因为上次李家的小少爷也是这么说的，他欢欢喜喜地跟着去了，结果被一群小孩围在中间戏耍，李家小少爷让他学狗爬，说他学的像便给他吃的。

　　结果他学的不像，李家小少爷不仅没给他吃的，还把他打了一顿。

　　从此以后，徐沉再也不敢宿便跟人回家了。

　　看出他的犹豫，叶广安佯作凶恶，板起脸来，“小孩子吃了别人的东西就要跟人回家的，你刚刚吃了我的东西，就要跟我回家。”

　　徐沉微微睁大了眼睛，明显是被吓到了，刚吃到嘴里的饼张着嘴巴不敢下咽也不敢吐出来。

　　看起来呆愣愣的。

　　身后的侍从都笑了，有个胆大些的，笑着说：“门主你看你把他都吓着了。”

　　叶广安见效果甚好，丝毫不为刚才自己的幼稚行为惭愧，又笑眯眯地问徐沉：“怎么样小孩儿，要不要跟我回去？”

　　徐沉只有八岁的年纪，方才确实被吓着了，害怕自己要是不听话会被抓起来打一顿，于是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有些害怕地点头了。

　　这一点头，叶广安一下子笑开了，有些高兴地把他一把抱起，放在臂弯，也不嫌徐沉脏，直接抱着走了。

　　徐沉被吓得抓紧了衣角，他没被人抱过，此时僵着不敢动。

　　但被人抱着走，眼看着阿花在他身后越来越远，徐沉有些急了，发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字，“花……”

　　“嗯？你不是个小哑巴啊？”叶广安有些惊喜。

　　徐沉有些紧张，但为了阿花，还是轻轻地开口了，“不是。花……”

　　“什么花？”

　　“阿花。”徐沉指了指身后的小花斑狗。

　　叶广安看着刚才那条丑狗，问他：“这是你的狗吗？”

　　“它是我的朋友。”徐沉这次很坚定。

　　叶广安没想到这个小脏孩会把一条狗当作朋友，愣了一下笑开了，问他：“你想把狗…你的朋友也带上吗？”

　　徐沉点头。

　　叶广安跟他谈条件，“那你得听话，我问什么你得答什么，知道吗？”

　　“好。”

　　叶广安吩咐侍从抱上那条小花狗。

　　他抱着小小的徐沉，边走边问：“你有名字吗？要不要叔叔给你取个名字。”

　　“有，我叫徐沉。”

　　“嗯？你居然有名字，哪个徐哪个沉？”

　　徐沉被问住了，他不识字，只知道自己叫徐沉，他身上带着一块玉坠，背后刻了一个“沉”字，他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他还是有爷爷的。爷爷告诉他他的名字叫徐沉，后来爷爷死了，他就变成了一个人，流浪了这么些年。

　　徐沉经常会想起爷爷，有爷爷的时候不会挨饿受冻，爷爷偶尔还会给他买点心吃，也不会让人来欺负他。

　　但爷爷实在是太老了，没过几年就去世了，所以徐沉就变成了一条流浪的小狗。

　　徐沉难过地低下了头。

　　叶广安也明白过来这孩子大概不识字，又问他：“你几岁了？”

　　“八岁。”这次倒回答的很快。

　　虽然徐沉回答的是八岁，但叶广安看着这孩子顶多六岁，又瘦又小，不像自己家那个臭小子，同样的年纪就成了一个小胖墩。

　　一路上叶广安问的问题徐沉都一一答了，他还记得之前自己带了阿花就要听话的事情，所以不敢不答。

　　徐沉又想到自己那会儿告诉了叶广安的名字，但事实上他并不知道是哪个字，他悄悄捏了捏自己脖子里的吊坠，鼓起勇气拉了一下叶广安的袖子。

　　“嗯？”叶广安偏过头看这个坐在他臂弯里的小孩：“怎么了？”

　　徐沉抿紧嘴巴，从脖子里拿出了吊坠，拿给叶广安看，“有名字。”

　　玉坠色泽清澈，通身莹润，被小孩子的体温捂得热热的。叶广安拿在手里，光滑的玉坠背后刻了一个“沉”字，笔迹遒劲，绝非寻常人家所有。

　　他叹了一口气，有些心疼臂弯里的孩子，或许这孩子是哪个败落大户的小公子吧，如今却要流落街头。

　　心疼地摸了摸徐沉的头，“走吧，我带你回家。”

　　徐沉被叶广安带到了天海门，到了山门前叶广安把他放到地上，“小沉，自己走可以吗？”

　　徐沉用力点头。

　　这个地方太漂亮了，他怕自己不听话会被赶出去，所以他要很听话。

　　徐沉跟着叶广安一直走，他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院子，到处都是假山怪石，竹林楼阁，小桥流水，他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个劲地盯着看。

　　“这里是皇宫吗？”徐沉没忍住问。

　　叶广安笑了，“不是啊，小沉为什么会说这里是皇宫？”

　　“好大……好漂亮……我听别人说皇宫就特别大。”徐沉有些害羞地说。

　　叶广安明显心情很好，他们走了大概一刻钟，看见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一排排的房子精致地立在眼前，徐沉掐了自己一把，很疼，原来不是在做梦。

　　正在想着要向叶叔叔道谢，突然从一扇门里冲出来一个圆乎乎的肉球，一把抱住了叶广安的腰，“爹爹！你可算回来了！林儿好想你啊！”

　　徐沉微微睁大眼睛，他看见叶广安弯下腰把小肉球抱了起来，笑呵呵的，“真的吗？林儿有多想爹爹呀？”

　　“很想很想！”

　　徐沉有些羡慕，原来有爹爹是这样子的感觉。但他又觉得很知足，因为刚刚，他也被抱了起来，叶叔叔的手臂很稳，坐在那里真的很舒服。

　　父子两闹了一会儿，小肉球才看到了站在叶广安身后的小脏孩，有些嫌弃地抽了抽鼻子。

　　叶广安注意到了儿子的这个小动作，有些无奈的把他放到了地上，给徐沉说：“小沉，这是我的儿子，叫双林。他跟你同岁，正月生辰，应当比你大些。”

　　徐沉记得爷爷之前告诉过自己，他是寒冬腊月生的，于是点了点头，小声地向叶双林打招呼，“哥哥好。”

　　叶双林老早就看见了这个脏孩子，穿的破破烂烂，又瘦又小，怀里还抱着一只丑兮兮的花斑狗，一人一狗，一个比一个惹人生厌。

　　于是他大声喊，“谁是你哥哥，你个小叫花子也配叫我哥哥！”

　　叶广安没想到儿子会这样，面上一冷，声音严厉了下来，“叶双林，谁教你这样的，我平时说的温和有礼，你就学成了这个样子？”

　　或许是平时被宠惯了，叶双林没想到一想和气的父亲会对着他发脾气，一时委屈，扯开嗓子干嚎，“我不要我不要，这又是你从哪里捡来的小乞丐，我不要他进我们家门，我不要！”

　　叶广安气的扬起了手，但一想到叶双林从小被娇惯着，自己又哪里舍得打他，最终叹了一口气，蹲下来看着儿子，柔声道：“林儿，你要听话，爹爹一直跟你说要多行善事，你看他多可怜啊，他没吃的没穿的，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但是这些咱们家都有，不仅有还很多，所以咱们分给他一点好不好？”

　　小肉球止住了哭声，拿眼偷偷打量着眼前的小乞丐，徐沉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早已张了嘴的鞋子上，露出的脚趾头冻得通红，尴尬地缩了缩脚趾头。他知道眼前这个精致的的小肉球不喜欢自己，不敢抬头。

　　却听到一连串咯咯的笑声，他胆怯地抬起头，看到精致的小肉球指着他的脚趾头笑，“爹爹你看，他的脚趾头都露出来了，好像青蛙呀！”

　　“不可胡说，我教过你什么，怎么可以嘲笑他人！”叶广安斥了他一句。

　　徐沉眼看着小肉球的嘴巴立刻瘪了下去，张嘴就哭，这回叶广安没拦着，任由叶双林又哭又闹，“爹爹你不是我爹爹，你只会从外面捡小乞丐，你都不管我！哇……”

　　叶广安阴沉着一张脸，看起来就要发作了。

　　这时候从外面来了一个看起来八九岁的孩子，看到这副景象，愣了一下，对着叶广安行了一礼，“门主。”

　　“你这孩子，说了叫叔父就好，叫门主多生分。”

　　“是。”

　　“风雪，你快哄哄林儿，他一惯听你的话。”叶广安叹了口气。

　　被叫风雪的男孩子依言过去拍了拍小肉球的肩膀，少年老成地唤道：“双林，别哭了，哥哥带你去玩。”

　　小肉球闻言立马不哭了，转身扑进了叶风雪的怀里，差点把人扑倒，“哥哥！哇……哥哥！”

　　叶风雪也不过九岁，此时倒像是一个大人一般轻轻拍着堂弟的背，低声哄道：“林儿乖，不哭不哭，去跟哥哥玩吧。”

　　等到两个孩子终于走了，叶广安叹了一口气，“小沉莫见怪，这孩子被我和他娘惯坏了，也只有他堂哥能镇得住他了。”

　　徐沉哪里会见怪，他只觉得羡慕，羡慕他有这么好的爹爹，还有那么好看的哥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