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炸炉是不可能的

　　夜半刚过，鸡鸣未起。更夫敲着梆子从沈府外的大路上走过，刻意拖长的声音在冷风中飘飘荡荡，钻进几家漏风的屋子，落入灯下苦读不辍的书生耳中，也飘进清贫人家阴暗湿冷的褥子里。
　　“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木融道听到这声音，就迷迷糊糊地醒了。他不像普通人，至多眯一刻钟就可清醒，而是意识先醒过来，然后从脚趾开始，慢慢往上恢复行动力，到最后眼睛才睁得开，这至少得花上半个时辰。他听见四更的梆子就醒了，可往往要到接近五更时分，才能从稻草垛上爬下来去做活计。
　　他是整个沈家起的最早的一批奴仆之一，他们每天都要在太阳升起前打扫干净庭院和练武场，不能留下一点夜晚凝结的霜；接着要去清理屋顶上的眺望台，好让少爷小姐们在高处借日出前的紫气涤荡秽气。做完这些清扫工作，奴仆们就各自散入府中，按部就班地做起自己当天的任务。
　　木融道从屋顶上爬下来，收了梯子，在清渠里洗干净了手，便往膳堂走去，进了内厨开始揉面。沈家嫡系皆是修仙入道之人，未能辟谷者极少，可旁系以及四方慕名而来，或求学或切磋的低级修者数量众多，以至于时常需要其他堂里的奴仆帮着打下手。有手脚灵活的，便免了那整日活计，只在厨房准备一日三餐；若是有一手好厨艺或是好刀工，还能进专门为嫡系的低级修者们做菜的内厨，每月比其他人多领九钱银子。
　　木融道是凭着他一手做点心的本领进的内厨。他刀工好，揉面的手感也好，最难得的是，他对于放调料的时间和份量把握得极其精准，做出来的各类点心不仅受到低级修者们的喜爱，就是筑基辟谷的修士也时常贪图口腹之欲，放纵自己来吃一回。这些修士自持身份，不肯来膳堂用餐，便叫木融道将点心送去他们居住的小院，吃得开心了，就随手赏出一点小玩意，都是注入一点灵气的普通货色，木融道身无半分灵力，用不上便拿出去卖掉，也有一笔进账。不少人妒忌他能受真正的道长们垂青，可他不像其他那些得了主家一丝好处就恨不得宣扬个把月的奴仆那样嘚瑟，更没有仗着头顶的荫蔽就欺负其他人，在这大宅子里倒像个无声无息的影子。那些个眼红的人明面上骂他假清高，背后却嘲笑他是个抓不住机会的木头。时间久了，大家都开始叫他木头，不知怎的，也就没什么人来大张旗鼓地骂他了。

　　“木头！过来领馒头，一人三个！”内厨的火头姓陆，是个大嗓门的胖子，仆人们叫他陆厨，其他人则习惯叫他陆胖。木融道见他站在笼屉前，一手抓着两个馒头，对着低着头的陌生伙计大喊大叫，心里了然：沈家的少爷们衣食不愁，要一日三餐用膳无非代表法力低微，心里憋着一股气，对食物的色香味便百般挑剔。这一屉馒头肯定是出了什么外形上面的小纰漏，不能入他们的眼，倒是可以留下来给仆人们加餐。那陆厨将新来的伙计臭骂一通，大抵也是做做样子给外厨的人看，教他们不敢趁机偷懒罢了。木融道把手底下的面折腾好了，放在那儿醒着，过来抓了一个馒头啃着，又挑了两个托在手上，一边嚼着一边和那畏畏缩缩听训的伙计搭话：

　　“你放面团的时候别想着多放一点省柴火，一屉放二十个足够了。内厨火大，放的太挤了它皮容易黏在一起，哪怕破了一点，少爷们都是不要吃的，这一屉就算浪费了。”那伙计只低着头，诺诺地答了两句。木融道见他被陆厨骂的脸都白了，有心安慰几句，到了嘴边又缩了回去。心想着自己也不过是个厨房里讨生活的普通人，分享两句经验就算了，没必要端着什么“过来人”的架子去多做评价，便三两口把馒头咽下肚，将另外两个分了，回转去了自己的厨台，开始做蝴蝶酥——前一天沈家二少爷院子里的丫鬟亲自来这后厨吩咐，说先前偶然吃了一次蝴蝶酥，念念不忘，要他这厨师带着成品一并过去受赏。

　　待到他做好这点心，天光已经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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