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 一个人在一个地方住的久了就会对周围的环境产生依恋，一旦离开，便会不安。歆，你抵抗生活的方式很特别。”

　　这是易南对于我不停的搬家这件事儿最好的总结。可以看的出，这句话充满了专业的味道。易南是学心理的，他喜欢对他周围发生的事儿进行专业的分析，然后得出自认为准确无误的结论。

　　还记得，易南刚开始学这个专业的时候，他哥易北没少找他麻烦，整天寻思让他改专业。在易北看来学心理的和那些江湖术士没什么两样，就是靠嘴皮子蒙人。兄弟俩在这个事儿上闹腾了一个暑假，最后败下阵来的还是易北。从小就这样，在两个人的游戏里易北永远都是输的那一方，决无悬念。

　　下午六点四十二分，易北准时打来电话，十分钟后，易南下楼，我站在十四层楼高的阳台上看着他们兄弟俩开车离开。抬起眼看着远处的太阳红红的一团，那么好看的太阳真是怎么看怎么像烧饼啊。哎，人饿的时候眼睛里有的就只有食物了。

　　看着凌乱的房间，我失去了整理的兴趣。如果一个人在一个月内搬三次家，搁谁身上谁都点崩溃。躺在硬硬的床板上，随手抽了本书垫在脑袋下，就这样闭上了眼睛，睡不睡的着先不管，假寐也是寐啊。可是，就是有人见不得我舒坦，躺下还没五分钟呢，手机就响了个不停，说实话如果可以我真不想理他。

　　“哎呦，猪头怎么还不接我电话啊……哎呦猪头……”该死的，这是什么破铃声啊，沈若尘你他妈的才是猪呢。

　　“沈若尘，你个猪头，你下次再动我手机，老子我就废了你。”

　　“呵呵，哥啊，在干什么呢，是不是又在假寐啊，说你是猪你还不承认，整天除了睡觉你就没别的嗜好啊，这怎么可以啊，你这样多浪费粮食啊，多对不起教育你多年的党和人民啊……”

　　苍天啊，你看见了吧，我可真的就只说了一句话啊，怎么就引起那小子那么多的废话啊。老人们不是都说男孩子都习惯动手不动嘴的吗，是那些老人错了，还是说这小子压根就是一个老太婆啊。

　　　“……哥，你有在听吧，嘿嘿，你别问我好，你不说我也挺好的，真的。哥，明天没事儿吧，开个会怎么样，就知道你会答应，不多说了，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下午五点嘉育中学高二七班，家长会。就这样，哥，你继续假寐吧，不用太担心我，我真的挺好的……就这样了.。”

　　“停……等等……我说……哎呀不是，嘿，你你你先等等……我不是……”

　　沈若尘，我不是你家长，我明天真有事儿，我才刚搬的家啊……

　　我，林宇歆，二十五，单身，居无定所。没有稳定的收入，靠写字为生，喜欢摄影。目前在为一家旅游杂志撰稿。这样的生活让我时而贫穷，时而挥霍。易南常劝我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安定下来。他说有的时候男人比女人脆弱，家是脆弱的人类最好的避难所。

　　在没认识若尘之前，我并不觉得家庭对于我来说有多重要。我不是易南，他是个恋家的人，为了离家近，他大学都要窝在这个活了快二十年的地方。我不行，一个地方待久了我有罪恶感，莫名其妙的罪恶感。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着自己生活。父母事业心很强，为了他们的工作，我和弟弟整个童年都是在乡下年迈的外婆家度过的，直到上中学。六岁的时候我被父母接回过他们工作的城市。为了读书，他们的工作依然很忙，忙的没有时间照顾我。于是，我尝到的生命中第一次离别的滋味。因为舍不得弟弟，我终止了这场离别。

　　外婆说我生下来的时候是不哭的，要医生在屁股上狠狠的来一巴掌，才开始哭喊。不像我的弟弟宇风，宇风从小就喜欢哭泣，肚子饿了他会哭，不敢一个人睡觉他会哭，甚至没人陪他玩，他也要哭个没完。

　　在我被父母送到寄宿小学的第一夜晚，我满脑子里有的都是临出门时宇风的哭声，三岁的娃娃不懂为什么每天陪着自己的哥哥要被别人接走，而自己却不能相随。他不能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他抗议的方式只能是大声的哭叫。就像每次找不到我时一样，也许他所知道的就是只要他能哭的大声些，我就会很快的出现。

　　我很疼这个弟弟，没什么原因，就是很疼他，从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开始。外婆对我说：“宇歆啊，小风是你的弟弟，你要对他好，你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呢，不可以让他哭啊。”外婆的话让我在小风哭泣的时候就只想着怎么做才可以让他不哭，只要他不哭，我会做任何事儿。

　　所以，那天晚上我一个人为了一个三岁的娃娃，硬是走了九个小时的夜路回到了外婆家，我记得，当我推开外婆家的大门时，宇风的哭声已经沙哑。

　　父母都时知识分子，所以，对于我的不告而别，他们很生气，却没有动手教训我。在我的坚持下，他们终于答应在乡下的小学开始我的学业。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怀疑自己是否是父母的孩子，也许我就像易南一样是易家的养子。因为我无论从外貌还是从性格上都和父母相差甚远。父母都是优秀的人，喜欢用道理摆平一切的事儿，而我不一样，我不喜欢解释，讨厌麻烦。所以小小的我学会了暴力解决一切，在教育小风上也是这样。只要他不听我的话，我就会狠狠的教训他一顿。即便是他会哭叫，我也会揍下去，大不了事儿过后再哄他就行了。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小风动手的啊，大概是外婆过世后，我们离开乡下开始了城市的生活后。外婆走的时候让我照顾好小风。那是我第一次在父母脸上看见了愧色，也对啊，无论是对我对小风，还是对外婆，他们都有所亏欠。

　　刚来城市的时候，父母收拾了房子，请了保姆，看的出他们的确想给我和小风一个条件优越的家庭，可是，我们之间欠缺的不是物质，多年的分离让我们有很大的距离感，特别是小风，他连零用钱都不敢张口问他们要。每天吃饭他就像在受刑一般，盯着父母，只肯夹面前的菜，只肯吃一碗饭，在父母面前拘谨仿佛是居人篱下的林妹妹。

　　看不惯那样的小风，我自以为是地向父母提出去念寄宿学校。想起来那时我真的太小，把小风和父母划分的太远，只认为他是我的弟弟，我必须让他日子过的自在，却忘了他也爸妈的儿子。那时的我不懂亲人之间的距离要靠双方的努力才能缩短，而不是逃避。

　　这样的错误，多年后让我在小风的墓前泪如雨下。

　　哎，说远了，我这儿主要是想说说沈若尘这个事儿精。早先和学校看大门的张伯学下棋的时候，他常说什么一招定天下，说的就是下棋讲究布局，下到关键时候是万万不能出错的，一步错，满盘皆输。我觉得认识沈若尘这小子就是我美好人生中走错的最大一步。

　　说起来也怪我，我就不该一兴奋就忘乎所以，继而导致没看穿沈若尘那小子的本质，把他当成爷爷不疼，姥姥不爱，后妈虐待，亲爹无视的当代男版小白菜。请他吃饭，让他留宿，最后还冒充他家长，在他那十二分的数学试卷上签字。靠，当时我不就是找到一个不错的工作吗，怎么就晕菜成这样啊。

　　要不就说那小子会装呢，大晚上，不回家，一个人背个书包在路边一小饭摊旁一坐，拿两个大大的黑眼珠子盯着你手里的那碗面猛看。在他那可怜巴巴的目光下，搁谁谁都吃不下。于是善良的我迈出了人生错误的第一步，上前和他打了个招呼，听了段他那动人的辛酸史，然后彻底掉进他的陷阱里。

　　后来见了沈叔后我才知道，那晚上若尘会一个人在外面不回家，完全是因为他那十二分的数学卷子。什么虐待啊，挨打啊之类的，全都是搁那儿蒙人呢，沈叔一年收入不下百万，家里俩保姆，若尘那小子身上从里到外就没一件是没名的，这都算是虐待，那我当时的生活可不就是人间炼狱了吗，要不就说我当时傻了吗，有哪个虐待小孩的家长会花钱给他买阿迪达斯啊。

　　不过，若尘有一点没有骗我，那就是他真有一后妈 。

　　收拾了一天的屋子，总算有个家样了，看看时间都快四点半了，该死的，还点给那小子开家长会，哼，看吧，这次不知道那小子考了几分，要不能想出这么蹩脚的招数让我出马。……呃，那小子不会给我考了个个位数吧。

　　有时我在想，若不是那天赶时间，我和冰的第一次相遇会更华丽些，即便是不华丽，至少会来个“你好，我是……”的简单问候，那样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俩人谁也想不起那天对方说了什么，自己又是何种表情。
　　我只记得，当时我拉开门，一张扑克牌脸就迎了过来，每当我这么说的时候，冰都会很认真的说：“那不叫扑克牌，那叫面无表情。”
　　我很纳闷，这人怎么这么不懂比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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