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红颜

　　灯影处。一树梨花压海棠。香艳缠绵。

　　宫妆女子半褪衣裳，散了发髻，乱了呼吸。酥手攀着男人汗湿的颈，而那交缠在男子腰身的玉腿，白皙如瓷，有些晃眼。

　　懿揉揉惺忪睡眼，目睹如此热辣镜头，不觉咬唇轻笑。

　　多年以后，当懿每每目睹温柔乡里的翻云覆雨时，都不觉咬唇轻笑。也许是缘于这场记忆之初的艳事吧。

　　这一年，杨懿四岁。

　　眼前的男人似已得了好处，云收雨歇之际竟然望向杨懿。然后僵愣。宫妆女子顺着男人的目光，也看向这边……

　　撞见人家的好事，不是不尴尬的。明明应该是自己先躺在床上的，而那二人却是在桌子上……原来还占了人家的床。懿只能继续咬唇。继续微笑。

　　“懿儿，”刚才还辗转缠绵、浅吟低叹的宫妆女子突然就推开了仍僵直的男子，扑了过来，“你醒来了？懿儿？”香风袭袭，夹杂情欲的味道。易懿抽了抽鼻子。却在女子的手抚上额头的时候，叱牙裂嘴呼疼。温润纤细的手捧上易懿的脸，细致描绘过的眉眼，满带忧思。易懿却把目光落在了那来不及掩上的袒露的胸。真是，肤若凝脂。不觉又咬唇轻笑。

　　“你还说这不是孽种？”男子已立身床前，指着易懿厉声斥到：“她竟然笑，她竟然笑得出来，这不是妖孽是什么？”言语尽显气急败坏。

　　女子猛然回身，甩手挥向男人的脸。男人一手钳住，“而今，你还忍心如此对我？你还嫌伤我不够？”女子全身剧烈抖动，任男子顺手带入怀中，紧揽于胸前。

　　突然，门猛然被撞开，几个太监模样的人引着一个皇袍老者突兀的闯入。那抱于一团的悲情怨侣骤然分开。

　　立时,一切安静了下来。连呼吸，都不曾听闻。于是，耳光分外清亮。被打翻在地的男人目光却狠绝。那宫妆女子应声伏地而跪，连哭都忘了。

　　场面的直转直下让懿有些无所适从，但迎上老者凌厉的目光，她还是笑了。却不想，老者眼底的狠绝竟与那男人如出一辙，“你们给朕生的好公主啊，”咬牙切齿中，声音自牙缝而出，“孽种！竟然笑得出来，来人啊，给我掌嘴！”
　　一个宫人欺身上前，眉眼恭敬出手却不余半分力。两三下扇得懿眼前顿黑。昏迷前只想到：谁是孽种？公主是谁？

　　恍惚中。懿觉得有只温润的手，细细的抚过额头，贴在脸颊。
　　“懿儿，不要怪母妃，不要怪母妃心狠，”
　　“懿儿，以后你就跟着舅父了，要乖乖的，不要恨你的父皇，更不要记恨太子，是母妃错把你生在帝王家，给了你不幸的身份和地位。”

　　是谁？谁在说话。是谁的眼泪，滴落在冰冷的脸上，暖得令人心惊。懿努力想睁开眼睛，眼前却仍是黑暗。

　　“只有远离这皇宫大苑，你才能幸福，才能活下去。”那只手细细的摩挲着懿的脸，不，是一双手。那样细细摩挲，该是怎样的宠溺，“懿儿，如果你能活下去，还会记得母妃吗？不，你不要记着母妃，你要把母妃忘了，把父皇忘了，把这皇宫忘了。”

　　懿痛苦的嘤咛出声，张口欲问，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生打断。“启禀夫人，唐国公觐见。”“快传！”

　　终于，在双目朦胧灯影恍惚里，懿对上了一双盈盈而动的双眸。是的，双眸波光盈动，终于，两行清泪再次滑落。粉白的脸早已泪痕斑斑，像一张破碎的脸谱。

　　是谁将自己急急抱起？一张蓄须的男人的脸，将懿狠狠的抱在胸前，那样有力的双臂，那样澎湃的心跳，那样温暖的气息。男子胸前玄色的刺绣扎疼了脸，终于眼泪泛滥而出。手却被那个自称母妃的宫妆女子紧紧握着，“懿儿，一定要活下去，好好的活着，一定要忘了母妃，忘了父皇，忘了这里所有的一切……”

　　终于，华丽的凌罗裙摆牵倨了她的步伐，手从她的手里挣脱。那张破碎的脸谱痛苦的扭曲，却仍倔强的不肯晕倒，软软的倚靠在一个宫女打扮的小丫头身上，向懿伸出纤弱的双手……

　　“懿儿……”那样凄厉的呼喊，是预警着一场生离死别吗？懿也向她伸出手，似乎有一把小刀划过心口，尖锐的痛。见不得这样破碎的脸，肆虐的泪。

　　被男子抱离了那间雕栏玉砌的房子，耳边凄厉的哭喊渐渐听不清了。是黑夜吧？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前头引路的微弱火光，懿沉沉的闭上眼睛。昏迷之前终于看清，是一盏灯笼，宫灯。

　　是梦吗？可是梦，怎可以如此拖冗繁长：一个皇袍加身的老者疼爱的将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婴儿抱在怀里，给她戴上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然后跟着婴儿哑哑学语；一个浓艳宫装的女子，将一个小娃娃从怀里放开，笑看着她蹒跚迈步；那个皇袍老者日益老迈，咳喘间仍把手叫女娃娃习字，那女娃娃大概说了什么，逗得老者开怀大笑，而宫装女子巧笑倩兮，一脸宠溺……这样的天伦之乐，似乎只是匆匆的几个画面。怪石嶙峋、波光潋滟的人工湖畔，花团锦簇，女娃采撷鲜花为宫装女子戴上，突然诡异的人影扑来，一个醉态男子突兀将女子搂在怀里。宫装女子厮打着，鲜花掉落，被踩碎踩烂。女娃娃哭喊着扑过去拍打男子，却被一脚踢开撞在怪石上，女娃尖锐的惨叫……

　　惨叫声显然惊醒了床畔的小人儿，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睡意朦胧的睁开眼睛。那双眼睛，灿若星子。他迅速的跑了出去，不多时牵着一个男子进来。懿觉得似乎就是先前抱着自己的那个男子。男子的鼻梁很高，像刀削一般，紧抿的薄唇下是寸许的胡须。温和的双眸在对上懿的时候，更是溢满了柔情，“懿儿，你醒了？”男子轻声唤我。

　　“你是谁？”
　　“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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