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与孤的二三事

　　大夏都城，金陵。

　　满月倒挂深邃的夜空中，皎洁如雪的月光铺洒在整片大地。

　　紧闭的金陵城门，错落有致的宅院瓦舍，空无一人的老街长巷，还有那依旧灯火通明的琼楼玉宇，整座金陵城在月光的照射下，繁华得不似人间。

　　然而，天公不作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月沉乌云，仿佛一切都被笼罩在了黑暗之中。

　　这于沉睡中的大夏百姓并无甚关系，然而对于萧衍来说却是致命的威胁。

　　黑暗之中，他看不到之前埋伏在他周围的那匹野狼，也不知道黑暗中这畜生是否能找到藏匿在繁茂草丛中的自己。

　　一切仿佛静止了一般，然而萧衍知道时间的沙漏还在不停的流逝。

　　这是一场他与野狼的博弈，或者说他自己的单方面的逃匿，赢则生，败则死。

　　连呼吸开始在这墨染般的空气变得清晰可闻，吸气的声音再缓一些，瘦削的身体与茂盛的杂草更加浑然一体。

　　寂静的黑夜，伺机掠夺生命的野狼，动弹不得的身体，年不过十二岁的少年尽管知道此时的走神实属不该，然而他还是不可控制地回忆起此次命悬一线的起因。

　　他是大周安放在大夏的质子，虽是大周人，却是生于夏、长于夏，而这一切盖因原大夏质子、如今的大周太子萧成安，也就是他未曾谋面的生父还未等他出生就独自一人逃回了故国。

　　孤儿与寡母，要不是外祖父收留，或许早就该下了黄泉。

　　但活着并不意味着美好，萧衍这个异国人得到了来自周围一切人的排斥，谩骂、厮打从记事起便如跗骨之蛆跟随着他一起长大。

　　初时，他也会求救，他告诉娘亲，然而娘亲只会抱着他哭，然后对着一件生父留下来的衣袍看了一夜又一夜。

　　于是，他告诉外祖父，这个在她们母子两无家可归的时候给了他们庇护之所的老人，然而外祖父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然后不带回首的离开。

　　后来他就懂了，在所有人的眼里，他是一件不该存在却又必须存在的东西，格格不入才是他的归属。

　　他忍受着，沉默地接受，因为即使是痛苦地活着，他也想活下来。

　　也是因为想活着，在前两天霍暄拿着玉簪刺向他的眼睛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就往前推了一把。

　　“噗通”一声，是落水的声音。

　　水面溅起一层层涟漪，上面还有他不小心洒到霍暄衣袍上的油渍，油光与湖水层次分明。

　　“萧衍你个小杂种，竟然敢推我下水，我一定会弄死你的！”

　　那是被人救起浑身湿透的霍暄站在池边眼含愤恨对他说的话。

　　他相信霍暄这句话里的真实性，霍暄的父亲是大夏的将军，哥哥已经官拜兵部侍郎，而长姐也是大夏皇帝最宠爱的妃子，霍暄有这个任性定人生死的资本。

　　然而身边的人却怎么相信一个才十四岁的少年会真狠到要人性命，可这些人明明前几日还看到了霍暄处死了两个丫鬟。

　　而他也没有值得告诉的人，何况这两日霍暄也确实没有找他的麻烦。

　　于是在惶惶中等待了两日后，萧衍接到了在大夏唯一说得上话的另一位质子的出游邀请。

　　突如其来的邀请，萧衍惊讶之后便将邀请的信函给烧了，那张过分白皙的脸在火光中明灭参半，让人看不起脸上的神色。

　　一大早萧衍如约而赴，不意外地看到了一身华服的霍暄还有站在他身边一脸歉意的楚国质子燕桓，同行的还有一众大夏达官贵族子弟。

　　因年纪小还来不及掩饰脸上戾气和炫耀的霍暄甚至特意站在了萧衍的面前，假笑着道：“萧衍，莫辜负了我们燕公子的邀请，好，好，玩。”后三个字仿佛从霍暄的牙齿里一个一个地挤出来，应和着料峭的春寒。

　　明明笑起来也是精致好看的模样，此刻在萧衍眼里却是比那青面獠牙的怪物还要让人心生寒意。

　　毫不意外地被众人遗忘，然后独自一人走在了回城必经的一处丛林。

　　“小公子，这青天白日的还会撞到人，要这眼睛有何用？”面目狰狞的五个青年死死堵住了回城的小路。

　　萧衍低下头，肯定地说道：“是霍暄派你们来的吧。”

　　为首的一人讥笑着，既没肯定也没否定：“小公子，莫要怪我们，要怪就怪你自己得罪了贵人。”说完竟然已经开始动手了。

　　呼啸而来的拳头迎面而来，萧衍凭着身体的本能躲了开，然而很快就被一记有力的腿劲给踢得半身跌倒在草地上。闻到青草味道的萧衍迅速盘抱头盘起了整个身子，在殴打中他不断地调整自己的身子，靠着多年的经验保护着身体最脆弱的地方，等待着逃跑的时机。

　　见到没有任何反抗的萧衍，其中的一个青年停了下来，转着有些僵硬的手掌。

　　就在此刻，萧衍突然挺身而起，迅速跑离了五个人的包围圈，慌不择路地朝前奔跑着。

　　“该死的。”一时大意而让一个小孩子逃跑的五人人气恼地跟在了萧衍的后面。

　　小孩的力量终究不比大人，就在被抓到的那一刻，萧衍闭上了眼睛，使出这辈子最大的冲劲脱离旁人的掌控，也因此没有看到几十米外的一处不见底的断坡。

　　睁开眼的时候，萧衍发现自己挂在了一棵大树上，本就不好的衣料破烂不堪地披在身上。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萧衍从树上爬下来后才惊觉自己的脚扭伤了，也不知是逃跑过程中扭伤的，还是坠坡时碰到的。

　　但萧衍此刻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他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着。

　　他想起自己曾经来过这里，这是距离金陵城外五里处的树林，不远处有一座破旧的山神庙。

　　而这并不是萧衍不顾脚伤也要离开的原因，而是因为此处，多狼。

　　“嗷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倒霉鬼是个欺软怕硬的，赖在萧衍身边不走了。

　　萧衍苦笑一声，却也只能迅速找到一个能藏身的灌木丛中。

　　五个人的殴打，萧衍能见机拼命逃走；然而一匹饿狼的盯视却让萧衍动弹不得，只消动弹一步，便会被这听觉灵敏的畜生撕烂成碎片。

　　然而行动时或许还不曾感觉到什么，在这寂静的时刻，僵硬的躲藏却时时刻刻提醒着萧衍那灼人神经的脚痛。

　　“咔嚓”萧衍那受伤的脚终究支撑不住移动了一步，枯枝碎裂也带来了那一直逡巡在附近的野狼的飞扑。

　　萧衍就是一滚，翻身半跪在地上，从长靴里拔出了一直藏着的匕首。

　　银色的匕首即使没有月光的星空下也折射着冷冷的光芒，这是萧衍常年研磨的结果。

　　野狼一击不成，再次临空跃起，尖锐的狼牙里散发着腥臭的怪味。

　　萧衍迅速躲开，没想到这狡诈的野狼却是借着刚刚那一跃顺势又扑了过来，萧衍避之不及只能用手抵挡，匕首挥舞，喝退了刚刚尝到血腥味的野狼。

　　鲜血的气息让这野狼眼中的绿光大盛，在萧衍的几步之前来回地游走，探寻着下次进攻的机会。

　　鲜血的味道刺激的不仅仅是野狼，还有萧衍。

　　天气还没回暖，夜里的春风还有些刺骨，萧衍的胸中却有着一团燃烧的火焰，让有些嶙峋的身子骨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竟是在不自觉地模仿着这野兽的样子，积蓄着能瞬间爆发的力量。

　　他，想杀了这匹狼！

　　野兽的直觉是最敏锐的，野狼明显感觉到了萧衍的变化，它被这样的变化激怒了，再顾不得等待，野狼横冲直撞过来，想要以最直接的方式让眼前的半大少年成为一块块的食物。

　　一人一狼迅速厮打在一起，野狼有锋利无比的牙齿和狼爪，萧衍有着弑狼的野心和毅力。

　　一来一往间，竟一时分不出谁胜谁负，只有越来越沉重的撕咬和越来越多的血腥味弥漫在寂寂长夜中。

　　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竟隐隐有种一个十二岁的少年郎孤身杀死的态势出现，野狼的体力在失血的状态下渐渐消逝，萧衍眼神一利，抓住空隙，迅速出手。

　　一刀，稳稳地插进了野狼的喉咙里。

　　而此刻的萧衍，眼中甚至没来得及出现喜色，就瘫倒在了草丛里，无力地看着这野狼被刺中要害的疯狂与嗷叫。

　　就是这个小孩！

　　嘶吼乱窜的野狼仿佛突然有了灵智，带着同归于尽的急迫扑向了再无一丝力气挣扎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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