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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听说大少爷快要定亲了呢。
廊下的小丫头捂着嘴偷笑,“定亲的小姐乃是沈家千金,沈家富庶,夫人说了待到少夫人入了门,这月钱指不定要翻上一番。欸,橘叶你怎么这副表情?”
“大概是她这月的月钱又花完了吧?”旁边另一个小丫头嘻笑着说,“让我来闻闻,是什么胭脂水粉?”
橘叶忙躲避开,顿了顿脸上重新挂起笑容,“被你猜中了,好了吧?”
“旭芳斋的!”旁边的一个小丫头突然一声,橘叶被吓着身子一抖有点恼,不过这边笑闹着倒是没人注意,“四小姐赏赐的?那位可真是个出了名儿好伺候的主子。橘叶你还不快回房里头,四小姐性子淡不计较这个。可误了时辰,若是大少爷知道了定要把你发卖了去。”
“不过...等到沈家小姐进了门,大少爷定要出府的,到时候就不必这么管着我们了。”
“是管着你!”
小丫头们作弄成一团,橘叶的手也在往伙伴身上拍打,却冷不丁听见背后平静的一声。
“橘叶,你过来。”
站在不远处的是一个青衣少女,外头披着一件月白色狐毛坎肩,正伸着头往池塘底下看。转过头来却恍然间让人怔住,眉眼弯弯,肤质细腻好似白雪,气质清冷,一双大而圆的眸子里头一片波澜不惊。眼尾上挑,瞥过来瞧人的时候有种独特的魅意。
长相是少见的美貌。
“橘叶,你过来。”
林清荷轻轻招呼着,“你过来。”
即使大风吹,这池水还是黑黝黝的冷,橘叶在水面上看到了自己和四小姐的倒影,水里头的鲤鱼几日不见又肥了许多,红艳艳的尾巴一摆,池水轻轻晃动,却粘稠仿佛黑油一般。
“四小姐又要喂食吗?”
身边不轻不淡的‘嗯’了一声,“让它们养肥点,游不动了才好。”
林清荷往水里头丢了块鱼食,几条鲤鱼摆了摆尾巴搅成一团,风卷残云之后下一刻又不知道钻到了哪里去。
“你平日里不是喜欢和旁的小丫头们玩耍么?有聊到什么有趣的事儿?”林清荷将鱼食袋整个儿往池水里一倒,便听见一片哗啦哗啦的入水声。
“鱼...这些鱼...”橘叶看着池子里的鱼直跺脚,这些可都是大少爷从太湖那边买回来呢。
“放心,死不了。”林清荷冷冷淡淡瞥了一眼。
橘叶张嘴‘啊’了两声,想说什么此刻对着四小姐的那双眼睛却登时有种莫名的心虚感。最终垂下头低低哀哀的回了句:“是。”
“回我刚刚的问话。”
“是,是大少爷的事。”说的时候橘叶又小心翼翼的看了林清荷一眼,似乎如往常一般寡言少语、不表态、不犯错,又大着胆子开口建议道:
“您不是想过几日去找沈家小姐吗?您若是想,奴婢可以去帮忙……”说着说着她思绪又活络起来。“奴婢可以去拜托厨房的妈妈准备沈小姐喜爱的吃食,哎呀还有沈家少爷听说喜爱古籍字画……”
“不用了。”
“啊不用了,不用准备沈少爷的份,嗯?什么?!您?”莫不是开玩笑……
橘叶盘算着指头的动作停了,她猛地抬起头,总觉得今日是不是天太冷、风太大、她说的太快导致这位四小姐没有听懂自己在讲些什么。
“可、可小姐您不是一直在想着与沈家交好……奴婢也在……”
橘叶跟在林清荷后面边走边说,却惊愕的发现四小姐居然脚程极快,自己从走路到小跑到轻轻喘气,风将她的声音切成碎片,最终留在原处。
天高云淡,染着满身高级香膏的橘叶站着,怀疑是她自己魔怔了,要么是四小姐魔怔了。
“橘叶!夫人喊你!”熟悉的花廊下头钻出一个小丫头朝橘叶招了招手,这让她‘啊’的一声猛地转醒,在原地停顿几下似乎在思索走哪个方向,但最终按照惯常猫着腰往花廊底下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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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苏州水多,河网密布,人烟繁茂。
林府便是苏州顶尖的富庶皇商,布料店乃至于丝绸锦缎都是招牌,故而林家在苏州城还算是有名有姓人物之一。不能与官宦世家相比但比那些贩夫走卒、平常百姓好了太多太多。
苏州城中有一楼名叫端云楼,自诩楼高,伸手即可端云,也是文人骚客常去之处。
天高云淡。
风凉的很。
端云楼天字号房中隔着帘子,几个女子正‘铮铮’拨着琵琶。帘子外头正烹着茶,左边做的是朝廷苏州织造府新任的太监名叫杨素,目光看着琵琶女的义甲拨着弦丝,“咱家在宫里头也曾听过,但这江南琵琶语还多了几分默默的情意。”
他隔着小几坐着的林家大少林灏之不动声色的饮了口茶,“正是。”
在谈论重要事务之前不论双方如何,拉家常、闲聊之类没营养的话题总能体面的‘拉近’双方关系。就好比宴席上的酒菜珍馐,不论香色是否入味只要不是一团不明物总得真诚的夸上几句,若是在主人家里还要象征性的探讨下厨娘的归属,接着双方对视‘哈哈’默契一笑,才能称得上宾主尽欢。
“听说林公子要定亲?”杨素笑了笑,“哪家小姐?咱家说不定听说过。”
“沈家大小姐。”
“大小姐?太生分了,怎么不提闺名?”
林灏之对于这种话题由一位公公引发有些诧异但还是回答道:“不知。”
“可曾见过面?”
“……未曾。”
杨素此人与旁的太监不同,虽然缺少了某种器物,当那情怀却不失半分,“怎能如此?若是个悍妇丑妇,只怕累了你的名声!别因那些俗礼而畏惧不前,看看又何妨?!哈哈哈!”
还未进苏州城,便已经知晓这林家大少的名声,‘玉君子’之类的话大街小巷传唱,要不是林家门槛高,指不定被各家夫人带着各路丫鬟婆子踏成平平的饼子。
林灏之面上极为淡然,“多谢公公的美意,灏之心领了。娶妻当娶贤,美丑自有人看待,我也信母亲的眼光。”
这母亲指的是林灏之与林清荷名义上的母亲,多年前也不过是林父林广义的一位贵妾,死了之后才抱着灵位在老太太的强烈要求下扶正拜了堂,弄得一段时间这位贵妾颇有些神魂颠倒、出糗发癔症的丑事儿。
“一妾罢了,她能有什么好见地?再说咱家就不信你们少年儿不思春慕艾。看女子有什么不好的?美谈啊。”
这哪儿跟哪儿?
林灏之有些语塞。
林素白的过分的指头捻这茶盖在半空中提着,眼睛斜着阴阳怪气的开口:“怎着,有说的不对的地方?”
“……”
“若是有机会灏之自当去看看。”
“机会?我与杭州织造府的胡大人说了,近几日便让沈家那几个娃娃过来接洽岁半的事儿。你想去看看也不必等,我给安排见上一面就是了。”
林素手中的茶盖往小几上垫着的丝绢帕子上一搭,眼皮子半抬不抬:“瞧这记性,突然想起来这几日你们林家的织工坊多有织工闹事,似乎出了伤亡?咱家这耳朵虽然不灵敏却也听到些破碎言语。”他吹了口茶沫,那舒展开的叶子在茶汤里头上下翻滚。
琵琶声短暂的一停。
帷幔沙沙作响,似乎是琵琶女在调试下一段曲目。
接着却撕拉破帛一声、锋声再起。
林灏之心头突然一跳,
“不过是一些子乌虚有的事,劳公公费心了。”
“咱家想也是哪个破落户谎报的。”林素笑的很是理所当然,“这苏州府的大小事,咱家知晓都是替圣上分忧的分内事。林府为咱家做事自然担一份责,事关贡品丝绸,林府的事儿也是咱家的事儿,也是朝廷织造府的事儿。”
贡品丝绸……林灏之思绪发散开来。
这段时间自从织工闹事,林家紧急施压也还是传出了些流言蜚语;年末将至,现银短缺,在四方对于林府的丝绸观望之际,织造府透露出要‘低价’采买丝绸补充官府岁半份额。至于为何今年官府岁半不够,具体原因却不是区区林家能够了解的。
环环相扣,阴影如影随形。搭上与同样是织造世家的沈家递来的橄榄枝已经是他现在唯一可以选择的路。
林素话说到这,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既然是朝廷需要,那你林家要不要…主动积极将贡品丝绸免费充公?
终于图穷匕见,但此时气氛无比祥和,宾主双方面带笑容,涵养极好,喝茶的喝茶,听曲的听曲,谁都没有先开口。
咚咚咚。
林素眉毛一提,示意了长久立于自己旁边阴影中的那人。那年轻太监沉默走出去,步伐均等平稳是个练家子。
在年轻太监出去片刻,
咚咚咚。
咚咚咚。
敲门人体现了一种礼貌的不耐烦。
“进来。”
门开了,却见门外除了刚刚出去的那位年轻太监,面对着里头的还有一位头带皂纱的青衣少女。
杨素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林灏之,不气反而觉得很是有趣的支起身子,手指又从碟子上拿起一块绣工精致的丝绢蜻蜓点水般的细细擦了擦指头,笑道:
“咱家说你怎着呢,原来外头有相好的?这下瞧见了,这女子的确不错。身段儿年纪都是很相配呢。”
林灏之眉头一皱又舒展开,“公公,舍……您误会了,但此女过来只怕有要事要寻...”
“我醒的(我知道)!要事……美谈嘛!罢了罢了!想你也清楚。过几日日后还在此地会面,希望林家少爷带来了咱家想要的答案。”
……
林灏之行了礼往门外退去,走了几步便对着林清荷低声问道,饱含怒意:“你怎么过来了?”
走到楼下还不答。
“我不是让你在府里头好好呆着么?此间事务繁杂,人来人往的,你过来像什么话?!要是林……别人知道你我的关系……”他说着,却感觉到一双手扣在自己手腕上,温度传递过来让林灏之口中一滞。
“清荷...”林灏之叹道。
“我知道沈家要来了,所以说哥准备订婚吗?让我认命?”
“不...你很清楚作为林家的少爷,我别无选择。上次与你说过不再算数,你我各自成亲,此事无法更改。”他一字一句说着却感觉自己手腕上的力道越来越紧。
“无法更改?无法更改!”林清荷睁着眼睛看着他,“你说承认便承认,说不算数便不算数?”
她艰涩的开口,目光逡巡着他面孔上一分一毫的改变,“如果我不同意呢?其实你也知道娶沈雪也只不过是拖延,更何况沈家此举居心叵测。再说只要你不娶,我可以尽我所能,我知道很多很多……”
沉默。
死寂。
“清荷,你很多都不懂……”林灏之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拢在怀中,只感觉呼吸停滞,心口都不再跳动。
林清荷仰起头看着他,用目光描摹他的唇形,殷红的饱满的如同鲜嫩的花瓣,一双眸子带着几分无奈忧虑看着自己。
风吹着树叶,薄凉寒意刺入肌骨。
这一幕,林清荷太熟悉了,熟悉的有些荒谬:“真的不能不娶吗?我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她拉着林灏之的衣袖,小指轻轻勾起恍如青涩时光的羞涩矜持,“答应我……你说一句,我信你。”
“不论你是不是骗我,我都信你。”林清荷看着他的眼睛,企图分辨出里面的几许眸光波动,爱意在胸腔之中翻涌,她倔强的咬着唇,努力不让眼泪滑下。
沉默许久,林灏之将脸颊贴着她的,语气温柔却带着板上钉钉的严厉,“清荷不要赌气。”
一直都是这样。
他责怪她。
他撩动她,却最终让她听话,让她乖巧。
“哥哥带我走好不好?我们离开苏州城去别的地方重新生活?我可以做针线活计也可以去…开铺子?你还喜欢丝绸铺子的话,我也可以……”林清荷面庞上的眼泪被轻柔拂去,林灏之收回手勾勒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却开口:
“抱歉,我做不到……嗯?!!”
‘砰’的一声。
一根击在脖颈处的木棍。
林清荷抱住林灏之软倒下去的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口,流连的眼泪抹去,她对着‘行凶’的人平静开口:“好了好了,别大呼小叫一副要了命的样子。打晕而已,命令是我下的,人也是我要带走的。”
“还愣着干什么?”林清荷拧着眉回头看,“我说了,私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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